蝉音(上)
文/牟小熊
蝉在土中七年,破土而出后却只能活七天。
如果……明明应该是七天就死却有一只蝉没死掉,伙伴们都死光了只有自己还活下来,那样应该更悲惨吧。
没死在夏天的蝉,仿佛正屏息依附在树干上。为了不让人发现它还活着,屏息以待绝对不发出鸣声。
A
司空第一次见到姜有信,在西门那幢商贸大楼的天台上。
风大的惊人,司空额前的碎发被掀起来,背包斜跨在栏杆上,让风吹出“啪啦啪啦”的声响,她有点儿无聊地摆弄着手里的相机,不时掀起眼皮望一眼站在石阶上的男生,男生身上穿着夸张的南瓜服,像万圣节忽然跳到你家门前问你要糖果的小孩儿,他有一张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脸,微蹙的眉心间带着一点儿焦躁的惆怅,别在栏杆前的一只脚晃来晃去,将“喀拉”响的啤酒罐子一个个踢下去,探出去的半截身子,只要再向前挪动一点儿,就将跌入万劫不复。
商贸大楼下已经聚集了相当多的人,看热闹的家伙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个个儿兴奋地满面红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急救车里走出来时刻待命,警察当然也出动了,扩音喇叭不停向楼上喊话,商贸大楼的经理哭丧着一张脸守在一旁,好死不死,偏偏选在他的地盘跳楼,不知要损失多少营业额。
扩音喇叭里传来的声音遥远得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男生低头一眼脚下,像是在等待什么人似的,另一只脚顿一下慢慢抬起来。
“要跳的话就快点儿,已经五点了。”一直沉默的司空看一眼腕上的手表,有点儿不耐地说道。
明明是生死一线的瞬间,被她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男生有些怔住,涨红了一张脸慢慢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想死吗?”
“……”
“还是只想摆个姿态?”
“……”
“你等的人不会来了,不在乎你的人,怎么还会在乎你的生死。不过……”司空晃着手里的相机,偏过身子向楼下望了一眼,“如果你不跳下去的话,下面那些家伙应该会失望透顶吧。”
慢慢收紧的掌心被指尖硌得生疼,“你根本就什么也不知道!”
“如果你说出来,我们会想……”忽然出现的男声低缓而富于魅力,通向天台的铁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赶来营救的警察小心翼翼地站在那儿,出声的是走在前面的便衣,他正努力想要安抚那看上去完全还在青春期的男生,同时将带着疑虑的目光瞥向司空,天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儿的。
“你多大了?”司空打断那便衣的话,牵起的唇角看着面带怒意的男生,“七岁么?你真觉得会有人关心你究竟哪里不爽?”
“喂!”便衣将目光完全落在司空身上,“住嘴!”
“这世界就是这样,不管发生什么,没人会来救你的,要是受不了,就这样……”双手握住铁栏,司空身体轻轻向前一跃,商贸大楼下传来一片惊呼,她却一个回转稳稳踩在离男生并不算远的石阶上,一只手牵住他南瓜衣服的下摆,带着他一个翻滚落回边缘里面。
相机镜头磕在石阶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紧跟着,是男生忽然扬起的哭声,这个十七岁的男生真的像个只有七岁的小孩儿那样,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放声大哭,几个警察很快走过去,将他从地上拖起来,而司空也趁那空挡手脚机灵的离开了那儿。
她已经浪费太多的时间了。
那根本不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儿,将一个想要自杀的人从死亡边缘拖回来,虽然她心里清楚他未必真有那样的勇气,但她还是出手了。她本应该耐心的守在那儿,不动声色地拍下他坠落瞬间的精彩画面,然后回到报社写一篇令人泣血的传奇故事出来。
至于这个世界上谁又死了,对她来说根本是件无关痛痒的事情。
她见过太多死人了。
甚至对于死亡本身这件事儿已经变得无动于衷。
B
剧团海报上贴着将近一人高的彩色宣传照,穿着缀边裙子的卷发美女被四肢强壮的野兽紧紧拥抱在怀里,努力微笑的唇角仿佛带着一丝恐惧的味道。
“就算是《美女与野兽》,也不用真的找个野兽来演吧。”从剧场侧门离开的观众脸上带着戏谑的神情。
手里拎着水桶的姜有信慢慢收紧掌心。
忽然重重一掌落在他单薄的肩膀上,身子前倾的时候桶里的水飞溅出来,回过头去,才看到是刚从舞台上走下来的大岛,那身红蓝相间的王子装紧绷在他身上,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儿别扭,然而他自己并不为意,跟在他身后那两个马屁精大概也觉得他的样子帅翻了。
“哗!咱们有信可真成了名人了!”
其中一个马屁精配合着大岛,将手里那张报纸抖出夸张的哗啦声。
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穿着南瓜服出现在商贸大楼上的照片看起来有多么难堪,有信别过脸,拿起靠在舞台边缘的拖布准备走向后台,却被另一个马屁精伸手拖住。
“就这么走了!也不给我们签个名?”
“放手啊。”是近乎呻吟的声音。
“什么?大声点儿!”
“我说放手!”挣脱的瞬间,拖把扬起来,直接砸到那个马屁精的额头上,另一个见状马上飞起一拳落在他脸上,唇角感觉到温热的腥咸,一瞬间,有信感觉整个人如坠冰窟,愤怒、屈辱几乎同时将他淹没。
“别这样,这可是咱们的有信呀。”大岛砸着嘴,假模假样地朝他走过去,他回过神来,将仍握在手里的水桶直接砸到大岛的身上,污水泼了大岛满身满脸,这出乎意料的状况另那三个人全部怔住,在怒吼声充斥整个剧场之前,有信几乎是逃跑般离开了那儿。
如果……那时候真的跳下去了,会不会就没有现在这般痛苦?
穿过拥挤的马路上那些人潮、车流时,有信几乎空白的大脑只剩下这唯一的念头,是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将他拖回了现实,马路上不知何时开始的交通堵塞,车辆一直拥挤到人行路上,有人摇下车窗朝地上吐痰,“嘿,看着点儿!”
他穿过挨挤的路人,打量着那些七嘴八舌的面孔,然后看到街道中央令人惊呼的车祸现场,被一辆跑车撞到的人滚出十米远,鲜血触目惊心,围观的人远远站成一圈不忍直视,可偏偏有一个人,站在离受害人极近的位置,飞快地摁着手里的相机,她不断变换着拍摄姿势,没放过一个微小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