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空蒙
这样说也太严重了,如果换做是他,再不能摄影意味着什么?
失去的是一项赖以谋生的技能还是梦想?
梦想?
这两个字太遥远也太沉重。
但如果要唐方如做选择——
“梦想。”
“他醒了,医生,他醒了!”
唐方如用力想要睁开眼睛,左眼却被撕得生疼——伤口还没有愈合,他勉强睁开右眼,那个女孩就在他的面前,发丝粘在额角上,看样子有些疲惫。
“陆……”
这样喊她的名字是不是有点冒昧,这个念头一闪即逝。
“唐方如!”
她喊他的名字,用一种近乎命令的口气,这种力道让唐方如忍不住绷紧了神经,故意逃避她的视线。这是医院的急诊病房——单人急诊病房,不知道要花多少钱,他只是个穷困的摄影师,要支付这高额的诊费,他口袋里的那二百块零钱显然是不够的……
“唐方如,你看着我!”
安静了。
一切都安静了。
倔强的女孩皱起了漂亮的眉毛,一时间,他们二人相顾无言,只剩下洁白的窗帘在风中瑟瑟发抖。
4.
第四天。
陆薇看到了棕色的鸽子。
它们就在病房的窗台上贪婪地啄食着玉米碎,这是傍晚,落日的余晖洒向室内,在灰暗的地板上留下些许橙红色的痕迹。
唐方如左眼上的纱布还没有拆下来,碘酒的黄褐色痕迹印在上面——这让陆薇回忆起她曾经经历的一切。
“从前的我活在一场梦里。”她忽然开口的时候,唐方如刚巧按下了手上的快门,镜头中的女孩安然地看着窗台上的鸽子——晚霞是背景,“梦里的我拿起画笔,任何所见所闻都能够自在展现,即便是梦里的情境,我也能画出来——但现在我醒了,一切都结束了。”
唐方如一边听着,一边把玩手上的相机,那是一部老式的光学相机,他已经很久没有拿出来用过了。
“我从没有那样热爱过黑夜,我期盼夜幕降临,因为我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看到和从前一样的世界,一旦太阳升起,那五彩斑斓的世界就与我无关了——我也想过,也许会有一天我骤然苏醒,发觉这些经历都才是噩梦。”
医生轻轻推开病房虚掩的门,简单地检查了唐方如的眼睛,认真地告诉他们:他的眼睛没有任何问题,视力下降的情况也会在不久之后得以缓解。
最后,医生宣布他24小时的观察期结束,现在就可以出院了。
陆薇欣慰地点头,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定。
“你很担心我,谢谢。“唐方如说,”我以为我们只是萍水相逢,至于你替我垫付的医疗费,我……”
“就当做还你的出租车费。”
“不,不,我大概过几天就能还你了,如果……”
病房的门打开又被关上。
唐方如的眼中只留下了她离去时的残影。
“如果我能挣到这笔钱,大概,过几天就能还你了。”他喃喃念道,“对不起。”
第四天。
唐方如看到了橙色的鸽子。
它们在房门被关上的瞬间从窗台上惊起,迎着落日扇起翅膀,这让唐方如回忆起曾经的自己——他曾经不止一次地等待这样的场面,只为留下一张绚丽的照片。
他曾经满怀希望地想要成为一名真正的摄影师,但现实总是事与愿违,大学毕业后,他没办法凭借几张得意的照片找到工作——拍照,连三岁的孩子都能做到。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忘记了这个梦想?
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回忆起了这些过往——哦,是从见到陆薇的时候开始,慢慢回忆起来的。
唐方如把相机小心翼翼地放进保护套里,幸亏有这个,它才得以在那次偶然的冲突中幸免于难。除了相机,就只有几张手稿和记录算得上重要,他把它们一一收好,塞在保护套的角落里。手机屏幕上显示了三个未接来电——是报社打来的,唐方如无奈地叹了叹气。
比起自己狭小的公寓,这间病房舒适得让人舍不得离开。
比起遥不可及的梦,现实总是压得他喘不过气。
“喂,唐方如。”
“嗯?”
“天空是什么颜色,现在。”
唐方如抬起头,大概是不久前下过雨的缘故,天空格外清亮,鳞片状的云层舒展在淡粉红色的晚霞之中,像是初生婴儿的肌肤,甜蜜、充满希望。
他忽然想要尽全力为她描述此刻的色彩,万般思绪涌上心头,却难发一言。
“很温暖。”他说,只有三个字。
“温暖?”身边的陆薇轻声反问,抬起头对着天空凝视良久,终于释然,她说,“你说得对,是很温暖。”
“陆薇,你为什么不想再画画?”
这个问题让她冷得发抖,“无法辨别颜色的人,是不能拿起画笔的。”
“但是你明明也看到了——天空的颜色。”
陆薇停住脚步,认真地看着身边的唐方如——他是个普通的上班族,带着黑边框镜,时常把相机包跨在肩上,像个累赘,他的眼睛带着琥珀色的光泽,眼角上的伤口还在,却并不显得难看。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认真端详一个人了,甚至是一朵花、一棵树、街口的一道石头墙壁——自从认定了自己色觉上的异常,她就只会把注意力集中在颜色上,忽略了线条、姿态、情绪等等在绘画中同样重要的部分。
“你为什么,不试试看?”
5.
第五天。
陆薇看到了香槟色的黎明。
就在她房间的窗前,遥望远处山峦起伏,太阳即将升起的东方渐渐渲染出黎明的光辉——既不刺眼也不夺目的香槟色的黎明。
她拿起久违的画笔,在那些杂乱的颜料里拣出需要的颜色。因为眼睛的关系,她只能艰难地辨认颜料外皮上的色号名称,靠过去的经验和直觉搭配比例——这本来就很难,何况这些规格不一的颜料都是唐方如连夜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