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空蒙
文/田唐
典藏:那是幽长的梦境,她一次又一次地醒来,却始终不知归处。
c’est tout。
他说,c’est tout,这就是全部了。
全部的光阴,全部的经历,全部的感情,全部的爱恋。
想要再多一天,即便是一分一秒,也绝无可能。
因为这就是,我的全部了。
1.
第一天。
陆薇看到了青色的雨。
暗色调的天空成为了巨大的幕布,雨滴匆匆而过,短暂的停留中,呈现出细密繁复的线条。倘若是从前,陆薇会把这个场景小心翼翼地记录在脑海中,寻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将它们在画布上一一重现。但此时,她眼中的世界仿佛一副悲怆的画卷,作者是从地狱中出逃的幽灵,用悲哀、痛苦、绝望和凄凉调制颜料。
想到这个比喻的时候,陆薇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
街上的汽车从她面前飞驰而过,溅起的泥水弄脏了她的鞋子——那是一双漂亮的红色高跟鞋,鞋扣上的装饰即便被大雨淋湿也依旧闪着诱人的银白色珠光,它应当被穿着参加一生一次的婚礼,而不是像这样踩在泥泞的柏油马路上。
但此刻,陆薇却顾不上许多,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啊,她在那儿!陆薇在那儿!快追上!”
陆薇不想回头——她根本来不及回头,就被好事的记者团团围住,他们在大雨中扬起手上的录音笔,相机的闪光灯比远处的闪电还要刺眼。
“陆薇,谈谈你的病情好吗?”
“那次意外对你的眼睛是不是造成了影响?”
“你还会继续画画吗?还会参加明年的大奖赛吗?”
“陆薇……”
她听不清,她忽然觉得会不会是自己的耳朵也出了问题——那样也好。大雨淅沥下个不停,陆薇被围在记者中间,像个被欺负的孩子,势单力薄。围观的路人渐渐多了,雨声盖过了议论声——如果耳朵真的出了问题就好了,陆薇这样想着。
“喂,上车。”
陆薇一怔,下意识地看向声音的来处,那是一辆蓝绿相间的出租车,右后门开着——车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穿着被雨淋湿的衣服,正喊她的名字。
“陆薇?上车,我带你走。”
第一天。
唐方如看到了白色的雨。
是雨下得太大的缘故,细密的雨滴联成一片,仿佛笼罩在城市之上的白色的雾,街上的建筑、树木、行人都无不被遮掩在雾气之后,有了一丝梦幻的意味。
他很想现在就拿出相机把这个场景记录下来,但这不会是个好作品,更会被同事嘲笑是浪费底片的无用行为——说起来,在这个电子光学突飞猛进的时代,钟情胶片相机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但是,当唐方如看到街边那个举着米白色雨伞的女孩,她无视周遭围观的人群,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雨,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虚假——他还是忍不住迅速地按下了快门。
这个女孩叫陆薇,他并不认识她,只是在杂志上看过她的照片和名字。
“我叫唐方如。”他把口袋里仅剩的干燥纸巾递给她,自我介绍是最好的开场白,“我是个……”
“记者。”陆薇并没有任何动作,清冷的眼睛默默地看着他,“看你背着的相机包就知道了,那是专业的设备。”
唐方如尴尬地笑了笑,想要解释,却发觉她的话还没有说完。
“这个医生是我最后的希望。”
“什,什么?”
“他是个国际专家,著名的脑外科医师——你想知道他给我的建议吗?”
“其实……”
陆薇还在自顾自地说着,她忽视一切,只想找到一个机会尽情地倾诉,“他介绍了一个心理疏导疗程给我,他认为我需要花些时间,接受这个事实——我再也不可能画画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出租车在路口迅速地转弯,经过美术馆的时候,司机先生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自己的头,“啊,您就是那位,那位不久前得了国际大奖的画家,我想起来了,我女儿很崇拜您!”
唐方如看到陆薇的右手死死地攥紧,漂亮的指甲呈现出了不自然的紫色。
“这的确是专业相机,但是带着专业设备的不一定就是记者——其实,我是个摄影师,作为半个同行,会帮你也不是什么怪事,对吧?”
出租车稳稳地停在酒店门口,唐方如付了五十三块钱的车费,那是他身上仅有的现金。大雨并没有要停的迹象,他看向面容平静的女孩,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我说,你介不介意把雨伞借给我,我看我只能走路回住处了。”
2.
第二天。
陆薇看到了一条绿色的河。
从酒店的后窗里能看得很清楚,那是一种极其特别的静谧绿色,让看到的人觉得恬静安详,再无烦恼。
但对陆薇来说,这种绿色只会让她觉得不真实,以至于一整个上午的时间,她都站在窗口,企图回忆起这条河原本的色彩。是蓝色的吗?墨绿色的吗?在阳光下是不是还会变幻出银灰的色调?
她不知道,她已经,不知道了。
“陆小姐?”酒店的服务生轻轻地按下了门铃,门很快被打开了,比预计的顺利,但当他看到那张苍白的脸,他又觉得之后的话很难开口,“真,真抱歉打扰您,但是您房间的电话始终打不通——大,大堂有位先生一定要见您。”
那个黑色的专业相机包在陆薇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请他上来,谢谢。”
门被关住的瞬间,服务生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陆薇是如今最炙手可热的现代画家,不过二十四岁的年纪,就在国际大赛上频繁获奖,作品也被各地美术馆竞相收藏——听说,有成就的艺术大师都是在这个年纪崭露头角的,从这个角度上说,她也没什么特别。
是半年前的一次意外把她推到了各大媒体的头条。
那场大风来得太突然,被吹倒的广告牌砸中了这位年轻艺术家的右脑,十八天的昏迷之后,她的苏醒被称为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