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再也看不到,夜幕的反面

直到扭打在一起的我们被男孩子的爸爸发现拉开,我们两家人也才正式地认识了。

“徐墨方你的名字又难念又难写,我讨厌死你了!”我捧着作文本一边骂他一边哭。对于十岁的孩子,作业本上最简单的错误我都觉得是老师故意责难。

“江宁缌你的名字也超级难听!还有脸来怪我!”十二岁的男孩子徐墨方自然也有自己的自尊心。他夺过我的作文本,大声念着题目,“《我最好的朋友》……你都多大了还写这样的作文!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红红的嘴巴,真是笑死人了!你的所有朋友都长这个蠢样子吧!”

我忍不住嘴角一撇,半是委屈半是难过,“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十岁的孩子哪懂得维护别人的面子,所以那个时候的我,没有朋友。即使穿了新衣服也要去修车行玩,弄得每一件衣服上都有洗不干净的油渍。没有孩子愿意跟脏兮兮的孩子玩。更何况是一个喜欢打架的女孩子。

十四岁以前,H城里几乎每周都会有露天电影上映,以丰富市民的文娱生活。

徐墨方身后长了一条叫江宁缌的尾巴。

电影散场,徐墨方漂亮的同班小女朋友被他护送回家。他转头看见我仍然惨兮兮地跟着他,恨不得用手里的书包砸我的头,“喂!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才不跟着我!”

夜空如深海,洒满了零落的星。

我枕着书包躺在清冷的水泥地面上,旁边躺着睁着看璀璨星空的徐墨方。他说不上有多帅气,最多也只能算清秀。他的睫毛很长,却并不翘。当他看着我的时候,眼白映着根根分明的睫毛,那模样足够让我心动。

夏夜,少女的心事窘迫,支支吾吾不能说出口。

我眼睛一闭,使劲地冲着他的嘴巴亲过去。

唇舌之间除了少年青涩的味道,还有爆米花的甜蜜滋味。

我气急了的时候往往会忘了前一秒做过什么。

“你吃爆米花居然不给我吃!我要告诉你爸爸妈妈你找女朋友!”

少年的眼睛越瞪越大。他黑白分明的眼珠一转,“那你就是我的女朋友,你说你爸妈知道这个事会怎么样?”

【三】

一个普通人的一生,不应该有太大的变故。我们不是生活在聚光灯下,因此演不出怎样精彩的波波折折。而我的少女情怀,也只能在那有限的几年熠熠生辉。从年幼到变成玲珑的少女,徐墨方都一直在身边。

少年说我容易满足。可我的确想不出能有什么东西好过家人和他都陪在我身边。而他为了过得更好,独自去了相隔千里的远方。

吃过午饭。

接了单给一辆上海大众出的朗逸换车窗贴膜的生意。因为并没有多少科技含量也不需要多少劳动力,所以早早地放了小工回家去。那些娇生惯养的孩子们洗了一上午车,早就累得手软脚软。

是一辆烟色的朗逸。车型紧凑,1.6的排量,在城市里行驶的话不会很费油。一般女生开这车会选择自动档,但也有例外。自动档固然方便,但于我,总是觉得缺少了些驾驶的乐趣。价格在十万到十五万之间,对于都市白领来说是一款不错的车型。

对于一个做生意的人来说,脸盲这种事情简直是灾难。很不凑巧我就是个脸盲。

我只记得车主是个男人,看起来二十六七岁。其他的事情一概不记得了。

雷朋的普通暗色贴膜。阻隔紫外线的系数达到了90%以上。

约定好的时间,西装笔挺的青年男子进门来。我坐在废弃的轮胎上看见一双一尘不染的皮鞋踏在满是油污的地上。皮鞋的主人有一张非常具有清洁感的脸。单眼皮,眼眸是清冷的灰色,鼻梁挺直,薄唇抿成一个“一”字。站在他身边,才发现他居然高我一个头。

付钱的时候是刷卡。他笔迹坚韧,在发票上签个漂亮的名字。

“于……这个字念什么?”并不是字太潦草难以识别,只是这个字我真的不认识。本着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我张嘴问了出来。

男子闻声垂眼看我,眉心难以察觉地一皱,“你多大?”

“十、十九……”结结巴巴地回答问题。我才意识到情况不太对,“就是有个字不认识,也用不着怀疑我智商吧……”

他慢条斯理地把信用卡放进做工精良的钱包里,“你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

眼尖看见了他钱包里的名片,头衔是律师。

原本还傻了吧唧地认为他在夸我显小,庆幸高兴之前脑子转了转,才发觉他以为我是童工。正要张口理论,不知道叫于什么的男子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左手从钱包里捏出张名片,放在柜台上,“给你机会长知识。如果有法律上的问题,也欢迎来找我。”

看起来日理万机的于什么快步上车,倒车的动作流畅又漂亮。

晚上坐在灯下,翻出小学时候才用的字典。完全不知道念什么,又不知道该查什么部首。满头大汗吭哧瘪肚,终于知道那个字,是“胤”。本义,子孙相承。

【四】

早些时候家境拮据,所有的钱都用来支付以前的借款和修车行必需品的采卖上。近十年的生意好在现在也能算是小康家庭。所以赶着是夏天,天气还不错,父母去了邻近的城市放松身心。爸爸把一身修车的好本事几乎悉数教给了我,所以一般问题还能应付得来。

客厅里只有电视屏幕亮着荧荧的光。

“墨方又寄了钱回来。这些年奶奶也攒下好些钱了,加在一起,也够买一套好房子了。到时候墨方一回来啊,就把你们的事儿给办了……”我的手被粗糙的手掌不住摩裟着。坐在沙发上热切地说着这番话的,是徐墨方年近八十岁的奶奶。她的眼睛仍明亮,记忆却随着年龄出现了不小的缺口。

我握着她的手,使劲笑,“那我们可是托了奶奶的福气。我们还小呢,现在结婚,法律上不承认的。”

“法律还不是形式上的。我看你们还是趁早结了,将来的孩子,奶奶给你们带。别看老婆子我八十岁了,孩娃子还是看得住的……”来自屏幕的光将老太太布满皱纹的脸映成一尊细致雕刻的微笑的石膏像。

安顿老人睡下,我关掉电视,再仔细锁好门。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