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再也看不到，夜幕的反面

推门进来的男人脸上一瞬间是错愕的表情，“江宁缌？”

于胤的字极其漂亮，黑色的签字笔在白纸上飞快地动作。他揉着自己的眉心，盖了笔帽在纸上慢慢地敲着，“说实话真是不想在这种地方见到你。案件的难度不大，只是我还是很难相信在这小城里居然还会有客车超载现象的发生。只是我要多嘴问一句，他们跟你是什么关系？”

“未来的公婆。”我垂下眼睛。

男人挑眉，“原来是这样。那这对夫妻的直系亲属呢？”

“儿子在S市，有事赶不回来……”不用别人说，我就知道自己的话有多蹩脚。但确实无法联系上徐墨方。我只知道他在S市，除了电话号码和这个，其他一无所知。怕被撞见窘迫，我低头看自己粗糙的掌心和笨拙的关节。

午后的黯淡光线。于胤的脸是英气的，唇边冒出的小小胡渣却丝毫不能影响他的清洁感。他的嘴角微扬，洞察一切的灰色瞳眸闪过微光。

“卷宗大概五点就能整理好，明天就可以起诉。”他收起刚才写下的笔记，“这官司我来帮你，特别人物所以要特别对待。作为回报，今天的晚餐你请客。”男子思路清晰不留余地说着。

大概在思维上我这辈子都不能超越面前这个仿佛没有弱点的人了……

男子专注地开车，却好像心情不错，所以嘴角一直微微挑着。朗逸的车内空间并不很大，但对于身高在正常范围的我来说，副驾驶的空间也足够我坐得舒服。车里很安静，只有轮胎跟路面接触的嗡嗡轻响。

于胤淡淡地说着，“即使你难过也不能改变事实。与其哭还不如努力挣扎。抱歉我做不出悲伤的表情，因为我只看得到你。其余人，也不过是你的背景。”

意识到即使那些话生硬冷淡，却仍算是情话。忍不住愤怒又悲伤，“你的同情心一定被狗吃了。”

沉默中吃完一顿饭。

“执意地爱着一个已经要远离你的人，理由是什么？”他的灰色瞳眸直直地望着明显不在状态的我。

我清楚坐在对面的于胤其实什么都知道了。除了难堪，苦楚、悲伤和疲惫也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双眼，悄悄地叹气。

【七】

你的人生中，有那样一个人吗？

你的生命，除了阳光，他能胜过所有明朗。喜欢和爱都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仿佛对他的憧憬和爱慕都是与生俱来。日日夜夜都渴望与他相处，看他笑，看他说话，好像这就是你存在的理由。

而我生命中，这样的人，就是徐墨方。不能抹杀，无法放弃，不具修改性。

出庭那天，依旧无法联系到徐墨方。电话是通着的，只是无人接听。发了无数短信，也没有回应。我坐在于胤身边，看着法庭上端坐的法官，仍忍不住手脚冰凉。

身边的男子低头在最后确认卷宗，鼻梁上架了一副无框眼镜，薄唇如削。

手指在桌下被悄悄握住。

于胤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你再这么紧张，我就忍不住在法庭上吻你了。”

慌张地抬起头来。

他满意地收回手，嘴角微微上挑。细微却自信的动作一览无余。

知道身为律师的于胤一定是有两把刷子的，但当他巧舌如簧舌战对方律师的时候，才知道平日他与我相处时，嘴下是留了万分的情的。

法官判决客车运营公司赔偿费用一百万。这些钱足够在这小城买一套还不错的房子和一辆凑合的汽车。但无论如何钱都是冷的，所以我觉得在任何时候钱跟人都没有可比性。

“我送你回去。同时这笔钱我也要亲手交给已故之人的亲属。”于胤拉开车门。

我把脸埋在掌心里，“要怎么跟一个白发老人说这种消息。我不愿意做坏人。”

他的手有分寸地在我肩上稍稍停留，“事情不是你不说就没发生过，早晚她都要知道。”

按了门铃。

步履蹒跚的老人拉开防盗门，在看见于胤的时候突然表现得惊喜万分。她拉住于胤的手，笑容满面，不住地絮絮叨叨，“墨方你可算回来了……奶奶想死你了……奶奶还以为你不要我们了呢……这些日子可是苦了宁宁了呢，又照顾我又照顾家的……”

我僵在原地。

男子偏头看我一眼，随即笑意吟吟地反握住老人的手，进门随意地坐在沙发上，言谈自然又亲切，“奶奶我也想你啊。要不是想让咱家里过得更好，我才不愿意去受那份罪呢。”

我走进厨房去泡茶。

“你爸妈也真是的。铺子再忙也不能这样啊，好几天不回家的。好歹今天墨方回来了，怎么还不回来啊……”苍老的声音带着喜悦的埋怨。

视线里一片模糊。我捂住自己的嘴，看见茶杯里漾起几朵水花。

她口中念着的名字已经不会再回来了。而徐墨方那张脸，也几乎在这记性一日不如一日的老人脑中被抹去了。

吃过饭老人午休睡下了。

于胤站在我身后，“宁缌。最后奶奶不记得的东西会越来越多。建议你帮助她立遗嘱，趁她还清醒，越早越好。”

对这样的人，永远喜欢不起来。太计较，太聪明，通晓一切的模样也引人记恨。

“我照顾她不是图钱。而且我不会像你一样没人性，盼着别人死。”我恨恨地咬牙。话说得狠了，但我丝毫不觉得这能对似乎长了颗石头心的于胤造成伤害。

男子没再说话。他沉默了片刻，抬脚走了。

徐墨方。你到底在这世界的哪一角呢？为什么我会觉得，终我这余生，也不能再见你一面呢？

【八】

天气渐渐地凉了下来。

在修车行忙了一天，晚上的时候决定去看看奶奶。其实不喜欢把徐墨方的奶奶叫做徐奶奶，因为觉得隔阂，觉得疏离。所以这么久以来，都是直接叫她做奶奶的。

还没敲门。门里传来音色清冷的男声，和奶奶相谈甚欢。

并不是徐墨方，却被奶奶一口一个墨方叫得亲热。

我坐在老式的并不舒适的沙发上，冷眼看着于胤的手被老人握在手里不断摩裟。奶奶笑着把我拉在身边，“小宁啊，墨方回来也不告诉你一声。刚才奶奶也替你教训他了，以后他肯定再也不敢欺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