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再也看不到,夜幕的反面

家里没人,徐墨方的父母今天忙,所以在他们自家的店铺睡。奶奶没人照顾,我就暂时住在徐家。

清冷的月光穿过纱帘散在床的一角。

这张床是徐墨方的。幼时曾赖在这里不愿意走,少女时也曾悄悄幻想过在这里安睡的少年清秀的脸。而如今,躺在这张床上,嗅着被褥上淡淡的洗衣剂的香气,满腔的爱慕竟然觉得已经不能传递给在远方的他了。

即使不愿意承认,我们似乎真的渐行渐远了。

一夜被梦靥搅得没办法安心睡去。

“你今天看到我跟陈璐璐在一起了吧。你个厚脸皮。”少年的徐墨方有一双傲气的眼睛,说狠话的时候用眼角瞟我。

我坐在他赛车的横梁上,不屑一顾地撇嘴,“反正我是你爸妈你奶奶公认的媳妇,那些狐狸精以后都进不了你家的门。我那么急头白脸干嘛。”

无论何时看起来都耀眼的少年忍不住笑,下巴按在我的头顶上,臂弯间是好闻的阳光的味道,“无耻。拴男人不是靠抓胃吗?你抓住我家里人有什么用?再说了我跟别的姑娘好,按理说你不是该吃醋么?”

剥一瓣橘子喂进他嘴里,“吃醋个鬼,那证明你优秀。再说了我不是吃素的,这一点你应该知道的。”所以那些我没说出口的话,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比如说,我爱你。

彼此相安无事打打闹闹地过完整个年少时代。

我一直觉得我们有默契。

我们都是彼此的牵挂,彼此的软肋。但如今这种关联渐渐消失,只是仍没到殆尽的程度。我不愿意相信会有那一天,但我知道,那一天总会到来。

【五】

天气炎热。

水管喷射的水柱在银白色车身上四处喷散开来,细小的水雾中显现出浅淡的彩虹颜色。

另一个车位施施然地开进一辆烟色朗逸,车牌是熟悉的号码,驾驶座的车门被打开,一只黑色的系带皮鞋踏在凌乱而肮脏的地上。

极其具有清洁感的脸,看起来甚至都有些过度整洁了。

“你是叫于胤的对吧……”脸不是熟悉的,但因为除了脸,其他的都记忆深刻,所以脱口而出。

他灰色的瞳眸自薄薄的眼皮下散出清冷的光,“老实说你查了多久的字典?小学时候的字典用着感觉还不错吧。”

脑子思考过度快炸了,也想不出一句话反驳。我老老实实地低头,“谁知道‘胤’要查‘月’的部首……”

于胤坐在铺了米色桌布的对面,桌上都是银色的刀刀叉叉和瘦骨伶仃的高脚杯。

手脚局促地收敛,几乎不会用刀叉的我看着那些东西就发憷,“你干嘛没事干请一个修车的吃饭……而且这么贵的餐厅亏你想得出来。先说好了你的车做养护绝对不能再便宜了,再打折我真的就赚不到钱了……”

男子挑挑眉毛,“我认为能跟你深入认识,对我未来会有帮助。我相信人脉的积攒你肯定知道。当然,我并不否认,我其实对你有企图。”

晴天霹雳。我焦在原地。

“我我我我我我有男朋友了……”舌头打结地申辩。

于胤慢条斯理地用笑,“法律上恋爱只是恋爱,有男朋友也并不表示有终身责任。”

直觉告诉我,如果被这个男人抓住,就不是那么容易摆脱了。

惊惶地站起来,“我还有事,我先走了……”转身太急,碰了桌子,高脚杯盛着的白开水翻倒,流了于胤一裤子。

黑色的西服裤沾了难看的水渍,而他好整以暇地站起来,眉眼里却是笑意,“啧,真可惜。这是我昨天新买的呢。我有权利向你索赔,而你也有责任处理这件事。”

我颓然重新跌坐下来,“只要不要让我赔钱,我做什么都可以……”

吃完生平最艰难的一餐饭,已是华灯初上。

坐在于胤的朗逸副驾驶上,我悄悄地咽了咽口水。

根本没有满足的肠胃发出难堪的叫唤。我红着脸咬咬嘴唇,狠狠地抚了抚肚子。

从挡风玻璃透过的昏黄光线映在身侧男子握着方向盘的手上。那是一双漂亮的手,指甲修剪得整洁,手指关节干净细嫩。

眼前突然浮现出徐墨方的手。他的手多数时候是油腻的,沾着似乎永远也洗不掉的机油。手掌粗糙,关节粗大。抚摸着我头发的时候几乎要能听见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他临行的那一天,我是去了的。只是只敢远远地看着,不敢轻易去送。我做不到笑着看他离开我,也不想像个缠人的乡下老表一样眼泪汪汪。

火车气喘吁吁地停在H城简陋的车站,从上面下来的人大多衣着光鲜。我看着他提着简单的行李上车,看着他站在车窗边上向外面看。我躲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红着眼睛裹紧了他送我的红色围巾。

车突然停下。

“我带你去吃面。同事说这家面馆的拉面是H城一绝。”于胤边说边解着安全带。

一把大锁,一张卫生局的长长的封条,还有在铁链上迅速结网的蜘蛛。这三样东西简直就像个炸弹一样摧毁了于胤的世界观。

可是世界上就是有于胤这样的变态。他丝毫没有表现出尴尬,转身来摊摊手,“看来我这一次献殷勤是失败了。”

夜空浩淼。

“如果可能的话,我愿意温柔对待你。因为职业的缘故,太久没有遇到喜欢的人了。所以如果以不打扰你为前提,希望你能跟我相处。最起码,不要拒绝我。”驾驶座上的男子低声说着。低沉的音色沉稳骄矜,明明说着商量的句子,却丝毫没有低人一等的意思。

我沉默着,一句话也接不上。

【六】

被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

我头痛地坐起来,却在听闻电话内容后,全身急剧地冷下来。

反复拨打徐墨方的手机,却一直是关机状态。我握着手机,窗口投进清冷的月光。不远就是徐家,可是我要怎么去张口告诉那个耄耋老人,徐墨方的父母因为乘车去采买店铺里的必需品而葬身车祸。

从来觉得自己应付不了大场面。

身边都是正装优雅忙忙碌碌穿行的男男女女。我局促地收缩手脚,在会客室的皮质沙发上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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