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再也看不到，夜幕的反面

探视有固定的日子和时间，终于等到那一天。

去得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一些。层层的铁门依次打开又缓缓合上，走在高墙里面比想像得还要压抑。里面安静到仿佛是无人之境，连生命的气息都淡薄。

在探视室里安静等着的时候被告知徐墨方已经被其他人在另一个房间探视，我得去那边才见得到他。

还没进门，就被熟悉的背影惊得顿住脚步。

是于胤。他看着一扇玻璃之隔的徐墨方，低沉的音色通过电话传到徐墨方的耳朵里。

“我跟江宁缌要结婚了。我不指望你能祝福我们，但我希望你能祝福她。”男子穿着青色衬衫的背影挺拔，与玻璃那边憔悴的徐墨方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徐墨方低着头，用一只粗糙的手掌遮住自己的脸。

“这样的结果对我们都是好的，即使你后悔了，我也不会再退让半步。二十年对你的案子已经是量了轻刑了。”是于胤一贯的思路清晰利害分明的说话方式，听起来甚至骄傲刺耳，“现在你只能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出来，也是对你奶奶的尽孝了。”

狱警看我不往前走了，就隔着玻璃叫徐墨方，“4379，又有人来看你了。”

徐墨方闻声抬头，表情是从未见过的温驯与沮丧。他刚才分明是哭了，脸颊上满是泪痕。是因为不想被于胤发现，才一直低着头的吧。他迅速地丢下电话，用拷着的双手狠狠地抹去眼泪。

于胤转身，脸上是一瞬间的惊慌失措，又很快收敛表情，云淡风轻地唤我，“宁宁……你也来了啊。”

如果泪流满面的这样的徐墨方出现在我梦中，我大概会心痛地死掉吧。

可是这不是梦。我还要继续生活下去的啊。即使他们瞒着我做了什么为我好的决定，那我除了愤怒，也没有能改变这些决定的方法了吧。

我收起充斥胸口的愤怒跟无力，走过去坐在于胤身边，甚至还微微地做出微笑的表情，“你既然要来看他，怎么也不叫我。”

窗口对面的徐墨方捧起电话，望着我的双眼，郑重地吐字，“祝你们幸福。”

公路两旁的树木景色飞快地退去。

于胤伸手握住我的放在腿上的左手，缓慢地抚摸着我的每一根手指。那无名指上面已经套着一枚漂亮的结婚戒指了，“想不到你会戴着它来。对不起。”

我斟酌着字句，“一切都要谢谢你。包括你能爱我。”

一路无话。

因为我想不出如何用尖锐的语言去伤害一个无论如何都是为了我好的人。

【十一】

奶奶所在的街区要播放一场露天电影。是以前的老片子，《地道战》。

整个街区的老人都提前叫家里人搬了凳子来占座。而奶奶在不久前风湿复发，已经不能随意走动。只能靠我推着轮椅行动。她一面念着墨方怎么还不来，一面笑着回忆我们小时候的日子。

小区空地上搭着一架老式的放映机，一块大白布的四个角被束得皱皱巴巴。

放映机缓缓转动。银幕被微风牵牵扯扯，男主角的脸看起来滑稽异常。

我垂下眼皮，握住老人枯瘦的手掌，慢慢抚摸。

肩膀被温暖的手掌握住，于胤的脸放大在眼前。他眯起眼睛来笑，微笑的模样是干净又温暖的。

奶奶握住于胤的手掌，笑着打趣，“墨方，小宁可是等了你一阵子呢。要不然，就罚你等一会儿带她去吃好吃的。”

于胤自然地笑，“奶奶，你不如罚她赶快嫁给我。”

我垂下眼帘，努力笑。

从前跟徐墨方的种种，也犹如电影一般一幕幕缓缓在脑海中放映出来。

“你说，星空的那一面，是不是也有像我们这样的孩子，仰望这样漂亮的星星呢？”少女时代的我，也是烂漫而天真的。为了恋爱，为了漂亮，为了这些简单的事情费尽心机。

少年的徐墨方狡黠地笑，“白痴才看不见夜幕的反面呢。白痴江宁缌。”

可是现在的我，仍看不见夜幕后面的美好景致。

我抬起头，频频眨眼。于是好多星星，也碎在湿热的眼眶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