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鸟

楚放身后的众喽啰见状要冲上来为老大报仇雪恨,疼得满头大汗的男生挥手止住了,沉着嗓子道:“别跟女人一般见识!”

他眯起眼睛看着顾安安,“算你狠,今天看在你的份上放过你们锦字街一次,给我记住,再没有下次了!”

他一瘸一拐地拖着脚下的血痕离开了,好不容易扬眉吐气的锦字街孩子们欢呼起来,顾安安脸上笑着,腿肚子却没出息地打起颤来……

胜得好险,好卑鄙呀……

进高中军训的第一天,顾安安终于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冤家路窄。

那个被她砸扁脚趾头的家伙刚刚好跟她分到一个班,并且,刚刚好站在她的旁边……

顾安安身无长处,唯一的优点是学习好,但是学习好并不能代表一个人聪明,在军训的队列里,她罗圈腿,弯手肘,不但摆同边,力气还大得惊人,总是出错手打得左边的楚放和右边的小个子美女痛不欲生,完全没有平衡感,站军姿的时候一个劲的朝楚放身上倒,男生气得数度向教官请求换位置,但通通都被拒绝了。

到最后,教官忍无可忍,甩甩头带着全班的学生到操场的另一头练习去了,留她一个人在原地站一个小时的军姿。

顾安安虽然凶悍,但好歹也是花季少女,脸皮薄,十四年来,她头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一无是处,于是她恶狠狠地,不要命地,哭了。

在三十九摄氏度的高温下失声痛哭的直接后果是——她晕了。

倒地之后有那么几分钟,顾安安清醒了一阵,她像只来自南极的肥企鹅,匍匐在北半球亚热带的沙地上,满心都是背井离乡的屈辱与孤独,只求速死。

在这几分钟时间里,操场另一头的大队伍已经有人发现了这边的状况,迷迷糊糊中,顾安安听到教官勒令她的小队长:“快把你的队员扶到医务室去!”

小队长嫌弃又委屈地小声嘟囔道:“教官,能不能派个女生扶……”

骄阳底下的教官暴怒如雷:“别婆婆妈妈了,就是你!这是命令!”

小队长一路小跑过来,俯下他漆黑的脸,试图把顾安安从地上扶起来,然而中暑的她根本就动弹不得了,他伸出两只手准备抱起她,结果被她的重量一下带倒在地上了,远处的大部队里传来一阵刻意压低了的哄笑,小队长狠狠的白了那头一眼,一声不吭地爬起来,又使了一次劲,才勉强把她抱起来。

他的汗水顺着脸颊上那道不深不浅的疤痕,再经由尖尖的下颌滴下来,滴到顾安安的脸上。他的臂膀分别揽住她箍着好几个救生圈的腰,以及与大象有得一拼的腿。他的心脏紧紧贴在她耳朵旁边,扑通,扑通。

肥胖的类人猿顾安安痛苦地闭上眼睛,终于彻底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有男生在身边欢呼出声:“安安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顾安安睁开眼睛,是满脸焦灼加惊喜的江晨,还好还好,不是那个人,她在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但在另外一个不知名的小角落,又隐隐有些失落起来。

她沉沉合下眼皮,轻轻抚弄着打点滴那只手上的胶布,漫不经心道:“你怎么来了?”

江晨他们班明明被分在隔了三栋教学楼的足球场里军训,难道这个耻辱的消息居然传得这么快……

穿着迷彩服的男生小心翼翼地将冰镇绿豆汤递到她的手上,“是你们班楚放告诉我的,他说你一个人在这里,叫我来看看。”

听到那个名字,顾安安的脸突然滚烫起来,她慌忙把视线转开了,医务室的窗台上长着一盆君子兰,它的叶子在清浅的风中颤一下,又颤了一下,让她想起了那个人的睫毛,他虽然凶神恶煞,但是在抱起她的时候,睫毛也是这样微微的颤动着,像不忍心惊动什么一样温柔宁静。

糟了糟了,真是风魔了,怎么又想起他了……

顾安安猛甩了甩头,赌气似的狂喝了一大口冰镇绿豆汤,想要浇熄心中那团颤巍巍燃烧起来的火焰,只可惜,事与愿违,那团火焰烧得更厉害了。

火焰的最中央,是那人挂着汗珠,锋利如刀的侧脸。

军训结束后,楚放和顾安安分别被嘲笑了很久,导致当事人乙连谢谢都没有说一声,就被迫再没有跟当事人甲说过一句话。

虽然没有跟他说话,但是顾安安的世界,他无处不在。

每天上早自习,他雷打不动地迟到十分钟,晃着长手长脚从教室后门大大咧咧走进来,坐在最后一排自己的位置上,开始吃早餐,加了花生米的卤肉粉或者鲜虾馅的灌汤包,香味馋得教室里每一个人都抓心挠肝……每节课的课间十分钟,他跟班上的男生一起,斜倚在顾安安所在位置的窗户外面,打量走廊上来来往往的邻班女生,看到漂亮的便狂吹口哨……傍晚顾安安经过足球场的时候,他穿着球服在茵茵绿地上东奔西跑,秋天的暮色极美,是那种揉了碎金和嫣红的翡翠色,他在暮色之中的剪影,锐利切割着顾安安一颗无处安放的少女之心……

是的,不知不觉间,他已成她的心魔,没有任何办法。

高一下学期的春天,班上组织春游,步行到二十公里之外郊区的一座纪念祠里游玩,再走另外一条沿江的路回学校。

一路上,顾安安不时调整步伐,让楚放的背影自始至终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午后的阳光和风都很好,山间的路上花木丰美,再加上男生玉树芝兰的背影,十五岁的顾安安忍不住在心底欢喜又惆怅地叹息,传说中的圆满,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要过江的时候大家才发现,那座石桥桥面已经被水淹没了,而渡船要第二天早上才有。水面不是很深,但仍然需要脱了鞋袜淌水过去。

大家都在低头脱鞋子,顾安安看到楚放不动声色地往江边的一块大石头后面走去,同学们一个一个都过去了,顾安安磨蹭了许久,楚放还没出来,女生们都在招呼她一起走,自己再不走的话,就会显得很奇怪了,她回头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江滩以及楚放藏身的那块大石头,无可奈何的跟着大部队过去了。

到了江对岸,大家陆陆续续穿上鞋走了,顾安安说太累了要休息一会,独自留在了最后。同学们都走光了,她孤零零坐在松软的草地上,陪伴着她胖胖的影子,春日的阳光和着水汽迷蒙的江风披洒在身上,像只温柔的手,她眯起眼睛越过波光粼粼的江面望向对面耀白的沙滩,然而那个人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

他躲在石头后面做什么呢?

难道,像他那样无法无天的人,也会遇上什么麻烦?

一向死要面子的顾安安顾不上丢脸了,咬了咬嘴唇,再一次脱下鞋袜,踩着沁凉的江水哗啦哗啦一路飞奔过去。

当她挂着满脸的水珠出现时,正靠着石头抽烟的男生愣住了,明丽的日光透过水珠的折射投在她墨黑的眉毛、黑得发蓝的圆眼睛、宽阔的额头、粉嘟嘟的嘴唇上,散发着动人心魄的辉光,他的心上有某个地方狠狠颤了一下,慌忙把视线移开了。

顾安安紧紧拎着自己的鞋子,白嫩的脚趾头在沙地里害羞的扭来扭去,“你……你怎么不走……”

楚放吐了个烟圈,原本准备随便编个什么谎话,话到嘴边却又成了真的了,“我小时候被人扔到河里差点儿淹死,后来就不敢下水了……说出来怕被大家笑话,所以准备等到明早渡船来了再过去。”

那一刻,楚放脸上的表情既狼狈,又无措,顾安安的心丝丝缕缕地融化开了,说到底,他只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一个外表顽劣内心脆弱,需要人疼惜的孩子。

她鼓起勇气看着他:“你不要怕,我背你过去吧,我力气很大的!”

楚放愕然地看着她,“你……你……”

顾安安温柔地将手伸了过去,谑笑道:“上次军训你帮了我,我一直没有谢你的,今天就让我来做牛做马吧!”

从光明中央伸过来的女孩子的手,让楚放有一刹那的失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许是春色太浓,也许是江风太凉,也许,是她的眼睛太接近纯粹的婴儿蓝,他居然没有继续维持自己所谓男人的尊严,而是乖乖地趴在顾安安的背上任由她背自己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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