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鸟
顾安安陪沈琛天南海北胡扯了一番，转眼就到了十二点，江晨将一桌的菜都摆好了，很是丰盛，顾安安抱出江晨带来的冻在冷柜里的红酒，给每个人都倒了满杯。
江晨叫顾安安和自己一齐举起酒杯，望着沈琛道：“沈老师，我和安安敬您一杯！”
沈琛看了一眼江晨，又看了一眼顾安安，眼中浓浓的储起了笑意，“谢谢！祝你们一切安好，永远幸福！”
顾安安垂着眼睛没有出声，然后和他一起仰头将杯中殷红的酒液一饮而尽……
十一
顾安安醒来的时候，觉得有点冷，抬头一看，外面已是暮色四合。
她的头胀痛无比，勉力打起精神习惯屋子里昏暗的光线，沙发的另一头坐着江晨，沈琛沉默地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不，不对——他昏睡着，被牢牢的绑在那张椅子上！
顾安安大惊失色，想要站起身走过去看，却被江晨按住了。他顺手拉开了手边的壁灯，沉沉道：“安安，不要动，乖乖坐着。”
顾安安喃喃道：“江晨，你……你这是干什么？”
江晨把玩着手中的录音笔，静静道：“没干什么，只是在你睡着的时候，我跟沈琛先生玩了个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
顾安安诱惑的看着他，“什……什么游戏？”
江晨轻声笑了，然而那笑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温度，“沈琛先生的酒量实在太差了，我原本只是想将他灌醉，套出他一点真话，证明我是对的，证明他确实对你图谋不轨，没想到，他居然给了我十分意外的惊喜……”，他晃了晃那支银色的录音笔，“你一心维护的沈琛，是个国际大盗，他先后整过许多次容，用过许多个名字，犯下了多件大案，却一直没被警察逮到，这里面记下了他的大部分罪行，以及所有的银行开户信息和密码，少说也有上千万，你不动心吗？”
顾安安惊诧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
坐在她旁边的男子转过头来，逆光之中，他的眼眸里涌动起陌生的黑暗潮水，顾安安觉得他不再是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江晨了，而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呵呵，我没有疯，只是从现在开始，我想做回我自己了。”
他突然起身，一拳将绑在椅子上的沈琛打倒在地，鼻血蜿蜒着流窜在地毯上，他在昏迷中呻了吟一声，江晨还要动手，顾安安慌忙冲过去一把推开了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江晨突然仰天狂笑起来，“哈哈哈哈，我想怎么样？你终于想起来问我想怎么样？”
“我从小心里便只有你，即便高中时代你着魔一般迷恋那个楚放，我也从来没有放弃，后来他死了，我想我总该有机会了吧，结果你想都没想过跟我一起走，我只好义无反顾地放弃了自己梦想的地方，跟随你一道来了这座城市，我满心以为，这样总可以赢回你的心了吧，没想到，你还是忘不了他。你从来都没有在意过我啊，从来都没有。甚至，你跟一个逃犯在一起都比跟我在一起更开心，我为你做出的一切牺牲一切努力，你从来都看不到，从来都看不到！”
平日里温润如水的男子这一刻双目赤红，额角青筋突爆，身体里仿佛住进了一只发狂的猛兽，顾安安心头一痛，嗓音微微凝滞了，走上前去试图握住他的手，“江晨，你别这样，求求你……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你不要这样毁了自己……”
江晨一把推开她，狰狞地笑了，“不，已经太迟了，从你圣诞节拒绝我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迟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掏出一把雪亮的匕首，一步步逼近顾安安，“你陪他一起去死吧，正好可以还我一个崭新的人生。你死了，那些钱一到手，我就有机会重新做人了！”
顾安安看着走火入魔的江晨，心如刀绞，她一遍又一遍的哀求，终究无济于事，发了狂的男子狠命将她反扣在了地上，刀子泛着冷光从高处落下来，顾安安含着泪，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啪的一声，并没有想象中冰凉的痛，顾安安睁开眼睛，原本被绑在椅子上晕过去的沈琛，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出来，把江晨手里的匕首撞飞了，跟他扭打成了一团。
一脚把江晨踹出几米远之后，沈琛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江晨摸了个花瓶在手上，趁他不防狠狠往他头上砸去，目睹这一幕的顾安安鬼使神差的大叫了一声，“沈琛，小心！”
沈琛拧身狠撞，江晨再一次朝后倒去——那把匕首在刚才的争斗之中卡进墙缝，匕首尖正对着江晨的后背，那一刹那，顾安安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挡在了江晨的前面……
原来被刺中心脏的时刻，并不疼的，只是，很冷，很冷。
江晨愣了一愣，突然猛扑到顾安安的身旁，他的嘴唇被自己咬出血来，泪水从空洞的眼眶中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安安，安安，你别死……别死啊……我被鬼迷了心窍……我不是人……我疯了吗？啊安安……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死……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你要挺住，要挺住啊……”
他连跌带撞地滚下了楼梯间，沈琛抱着顾安安冲进了蓝鸟的后座，把钥匙甩给了濒临崩溃的江晨。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突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打在疾驰中的车窗上，如泣如诉。
十二
沈琛哆嗦着手触到顾安安胸前鲜血泛滥的伤口，又缓缓收了回来，他将顾安安无力支撑的头紧紧抱进了自己的怀里，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缓缓流下了两行清泪，他凑到顾安安的耳边，一边流泪，一边浅笑道：“安安，安安你不要睡，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有过一个名字，叫楚放……”
原本快要沉睡过去的顾安安身子轻轻一颤，艰难的翕动着唇角，“不……不……你骗我……楚放早死了……他们带回了骨灰坛……”
在前面开车的江晨回过头来声嘶力竭道：“安安，安安，你要撑住！他没有骗你！他真的是楚放！我刚才问出来了的！只是因为嫉妒所以没告诉你！”
雨越下越大，电闪雷鸣，顾安安撑起眼皮看着上方泪流满面的男人，那个名字跟随车外的闪电一道，劈开了顾安安混沌的世界。
是啊，她真傻，她居然没有将他认出来，那样璀璨的一双眼睛，那样恬淡的青草香味，那样温柔的手臂，除了他，还有谁会拥有？
顾安安轻轻勾起苍白的唇角笑了，“是你……是你……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楚放将她更紧地搂进怀里，恨不能还原成胸间的一根肋骨，他的泪水顺着下颌蜿蜒而下，寂寞荒芜又迷人至极，“那个时候，我总想为你打拼出一个美好的未来，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功课总是上不去，我就想，人生应该不止上学这一条路吧，我应该还找得到其他办法来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吧，所以我才离开你，跟人出去闯荡。那个时候我不能确定自己会成功，所以到最后也没敢向你表白，如果我成功了，一定会第一时间回去娶你，如果不成功，那也不会阻碍你的幸福。只可惜，我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而这条路上，再也不会有你。无法回头以后，我为了断绝你的念想，才托人送回了那个消息和骨灰坛。这些年，每天都在担惊受怕与罪孽感中度过，我心力交瘁到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觉，却还是想要挣扎着活下去，我觉得自己就像那个杀手里昂，明知道整个人生都会是漫漫长夜，却还是会因为那些会在黑暗中荧荧闪光的美好回忆与让人感动的细微末节而有求生之意，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就是你啊安安。”
“这些年，我有无数的机会可以离开这座城市，远走他乡，可是最终我都没有走，只因为，你还在这里。如果没有你，再繁华的世界对于我来说，也形同荒漠，没有丝毫意义。”
“我想日日夜夜守护着你，却又不想打扰你，所以我搬到离你最近的地方住着，但不去认识你。只是没料到，命运还是让你重新闯进了我的世界里。那天下午，看着你在我家的沙发上像只小猫咪一样静静睡着，我突然觉得上苍待我太过丰厚了，就算让我在下一秒死去，我也心甘情愿。安安，我犯下的罪孽，请让我独自来承受，我会去警察局投案自首的，我会用我的下半生来为你祈福。不过，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
变了无数张脸的楚放，唯一没有变的是他那双眼睛，即便在这样漆黑的夜空下，依然闪烁如星子。
顾安安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了，几近透明，她大口喘着气，将自己的脸微微朝他怀里埋了埋，“你……你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就算……就算你真的在那一年死去了，再也回不来，终此一生，我也……也绝不会对自己妥协，对回忆妥协……”
楚放终于忍不住了，一遍又一遍吻着她渐渐冰凉的脸，泣不成声：“你别说了安安，我都知道，我都知道的……我只是恨自己不能履行年少时候的诺言，不能开着蓝鸟，带你奔赴到天涯海角。”
顾安安闭上眼睛，微微摇着头笑道：“你……你真傻……我想要到达的海角天涯，不过只是你的心里罢了……你早就履行了自己的诺言，我这一生也再没有遗憾了……你尽快去警察局恕清罪孽……江……江晨……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你要照顾好自己……早点找个好姑娘结婚……早点得到……我……我给不了你的幸福……”
说完最后这句话，顾安安的脸朝楚放胸口轻轻一撞，直直撞进了他的心里，静静停止了呼吸。
江晨把车停在了这座城市的北大桥上，雪白的闪电映照在粼粼的江面，那场面既壮观又圣洁。惊雷无休无止的炸起，仿佛要把整个世界撕裂，楚放紧紧抱住自己痴爱了二十四年的女孩子，静静吻上了她已经冰冷的额头，他喃喃道：“江晨，送我去该去的地方吧。”
再也流不出眼泪的江晨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永远离他而去的女孩，打火，踩油门，疾驰在被闪电照亮的夜空下。
这世上他最爱的女孩子，许给他幸福，所以他不能不幸福。
即便穷尽此生，他也要去找到那个，愿意到达他心里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