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之后,相遇之前(上)

文/齐木卡卡西

>  一

十四岁的时候,秦瑟不到一米五,干瘦,平瘪,厚刘海儿一直遮过眼睛,短发齐耳,就像一朵被压在地平线之下,怎么挣扎也长不出来的蘑菇。

不过,她是一朵有力量的蘑菇。

“五一”期间。城西的家乐福搞反季节特价清仓,妈妈要守摊腾不出时间来,于是在主妇军团中奋勇战斗抢购过冬物资这个光荣的任务便落到了有力量的蘑菇身上。

短短半个小时的促销时间,秦瑟的战利品是两床鸭绒被,两个荞麦枕芯,三双棉拖鞋,四包绒线袜。以及……一打小内内……

两床鸭绒被,一床藏青格子的给老爸老妈盖,另一床洒满了火红的枫叶,秦瑟要留给自己。睡在那么多美丽的枫叶里面,一定可以梦到加拿大醉人的深秋。此外,枕芯表面虽然有些难看的黄渍。但里面的荞麦壳如假包换,散发着阵阵田野的清香。棉拖鞋鞋面上绣了憨憨的麦兜,绒线袜是素色的圣诞花纹,小内内上印有各种颜色的大嘴猴。秦瑟抱着这一大堆东西,想象着将它们通通穿到身上的情景,欢喜得几近战栗。

不过她付出的代价亦是惨痛的,在由师奶组成的肉墙之中,她几乎被挤成了一只肉饼,头发汗津津地紧贴头皮,襟上一共三颗扣子,挤掉两颗——幸好那只是T恤上的装饰扣,两只手臂由于一直处在神经高度绷紧的状态。在收银台结过账,抱着棉被拖鞋走出超市的时候,它们就像放干了空气的充气棒,软塌塌的,完全使不上力了。

秦瑟只得把枕芯拖鞋袜子内裤一股脑儿塞进装棉被的袋子里,然后将它们扛上肩头,微微用手搭住,以蜗牛的速度行走在南方五月正午的烈日之下,汗水滴在脚下滚烫得冒白烟的水泥街道上,“哧溜”一声便消失了,廉价的泡沫凉鞋底被烫得有些粘路面了,秦瑟每抬一步都要使点儿力气,就像童年时代和姐姐在自家荸荠田里捉泥鳅的时候,从淤泥中拔自己的腿一样,她深觉过瘾。顶着背上小山包一般的过冬物资,深一脚浅一脚在南方城市夏初的街头重温捉泥鳅的意趣。

途经人民公园旁边的公共厕所时,蜗牛小姐听到守公厕的老大爷正在气势如虹地教训人:“你这个臭小子,掏出这个花片片是特意来羞辱老头子的吗?有钱就了不起吗?长了张小白脸就能为所欲为吗?老头子就一句话:没有零钱就是不!准!进!”

蜗牛小姐朝上挺了挺被生活重担压弯的脊背,艰难地转过脖子,视线越过肩头的棉拖鞋,投向不远处林荫掩映的公共厕所。

戴着红袖章跷着二郎腿的老大爷嫉恶如仇地看着站在小桌子对面的那个人,蜗牛小姐跟着看了一眼,完全理解了老大爷此时此刻的心境。

那人的T恤,七分裤,板鞋,腕表,挎包,通通不是耐克就是阿迪,虽然LOGO都隐藏在不显眼的地方,但老大爷整天守在人民公园的公共厕所旁边,阅人无数,这点儿见识还是有的。因此他的第一宗罪是——有钱。

虽然那人背朝这边,并且双手紧捂住肚子佝偻着身体,但他的栗子色头发在阳光下熠熠闪光,修长的四肢蓬勃地舒展,像一匹优雅的麇鹿,刚刚好衬出老大爷的满脸褶皱。因此他的第二宗罪是——青春。

最失败的是,他掏什么不好,居然掏出一张银行的VIP卡抓在手上,难道他以为这个五毛钱一人次的公共厕所,还会提供POS机刷卡服务?所以,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子弟特有的天真无知,是他的第三宗罪。活该被憋死,或者在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上演大小便失禁。

蜗牛小姐一边驮着特价清仓的棉被在骄阳底下汗如雨下,一边解恨地看着那个富二代出丑,这一刹那,她觉得那个守公厕的老大爷形象无比高大,简直就是奥特曼的化身,正义的使者!

满脸皱纹的奥特曼铁面无私霸着横栏,他对面的小怪兽却已经快要憋不住了,捂着肚子扭来扭去苦苦哀求。心中大快的蜗牛小姐是个好奇宝宝,她稍稍改变了一下回家的路线,往公共厕所旁边那条小路走去,仅仅为了看一眼那个富二代小怪兽此刻的痛苦表情——没错,她是一个爱憎分明的姑娘,天底下的有钱人都是她的仇人。

然而看了一眼他的脸,心硬如铁的蜗牛小姐只觉到脑袋“轰”的一声响,整个身体黏在青石小路上,不能动弹了——那只小怪兽的美貌,远远超出了秦瑟贫乏的想象,而最动人的,莫过于他那双栗子色的眼睛,像巧克力一般丝滑香甜,又像秋日蓬勃燃烧的原野,只一下,就将秦瑟烤溶掉了。

刚才还觉得大快人心的蜗牛小姐,此刻看着他痛苦得蹙成一团依然美不胜收的眉毛,心中似有万千蚂蚁在啃噬,怎么办,怎么办?在超市一通大抢购,她已经将钱包掏得一分不剩,要不然,也不至于连公车都坐不了,沦落到步行回家。而那个老大爷长了一张那么刚正不阿的脸,是断然不会被求情所打动从而违反原则放小怪兽进去的。

他还在那里压低了声音苦苦哀求,“大爷,您帮个忙,放我进去吧,我不小心把钱包弄丢了啊,等我取了钱,我一定会还您的。”

烦不胜烦的老大爷干脆扯过一张报纸慢悠悠地看起来,而小怪兽原本瓷白的脸已经憋绿了。秦瑟心一横,扛起背上的两床棉被朝那边飞奔而去。

她“哐”地一下将小山包一般的棉被从肩上重重卸到老大爷面前的小桌子上,吓了对方一大跳,而后又抹着脸上脏兮兮的汗渍,眨巴着眼睛装可怜,“大爷,我第一次进城看我姑姑,绕来绕去,不小心迷路了,请问桐溪路48号该怎么走啊?”

她力大如牛的强壮体魄与乡下小孩的惶恐茫然交相辉映,创造出一个非常奇妙的气场,深深打动了同为底层劳动人民的守公厕老大爷,他一改方才的冷漠无情,脸上浮现出无比温柔慈爱的光辉,侧过身子热心地为秦瑟指路:“孩子你别着急,桐溪路很好找的,你从这条小路……”

这是千载难逢的一刹那,桌子上耸得老高的两床棉被将小怪兽彻底隔绝出老大爷的视野,而他侧过身子所产生的几秒钟视觉死角,刚刚够小怪兽冲进一旁的男厕所。

秦瑟一边满脸感激底聆听老大爷耐心的指引,一边将左手放在身后朝厕所的方向猛挥。终于,身后一阵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掠过,秦瑟在心里偷偷笑了。

老大爷回转身子,慈祥地看着秦瑟,“就是这样了,听清楚了没?”

秦瑟努力挤出讨好的笑容来,继续扮演迷途的小羔羊,“大爷您真是个好人,我先回忆一遍,看是不是完全记住了。”

帮助到弱者的成就感让老大爷的心情值飙升,他呵呵笑着:“不着急不着急,来,你坐在这里慢慢想……”

他从身后拎出把小凳子递过来,秦瑟受宠若惊地道了谢,接过凳子坐在棉被和拖鞋旁边,凝眉托腮,嘴里念念有词,重复起老大爷方才提到过的街道和路口……

眼风朝旁侧一扫,厕所门口的水泥地上出现了一个毛茸茸的影子——小怪兽已经解决完毕,但是不敢出来了——秦瑟慌忙伸手一指,将老大爷的视线引入虚无的远方:“您刚才说从这里出去,到第二个红绿灯的时候,应该往左拐呢,还是往右拐?”

老大爷郑重其事地跟着秦瑟用手指在空气中比比画画,“要往右拐,那里有一个很大的李连杰的广告牌,你沿着广告牌走就对了!李连杰你认识吧?”他歪着头探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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