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2)
“好象是。”
“封套上画着一簇绿色玫瑰?丝绒制的外盒?”
“对对对。”
米砂沉默了一会,更加奋力地剪指甲,一边嘟囔着:“没种的家伙,就知道是他!”
剪完指甲的米砂爬到我床上来,她悄悄对着我的耳朵说了一句:“米砾干的。”
我点点头,说:“你见过那盒巧克力?”
“当然,我爸带的,我一盒他一盒,很贵的。”
“哦。”我说。
“看来这次他还真是不惜血本了。”米砂躺在我的床上,把她手上的一个绿色的东西递给我。
是一个沙漏。礼盒形状,被绿色的丝绒包裹起来,拉开上面的一根绳子,一个晶莹剔透的柱状体完整地露出来,隔着厚厚的玻璃,我看到里面的沙子是白色的。很细很细的沙子,米砂给我的时候已经将它调了个个,可是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能发现沙子在滴落。
“这个全落下来,要多久?”
“你猜呢?”
我摇摇头。
“99秒。”她说。
我愣愣地看着那瓶沙,真的要这么久吗。
“喜欢吗?”她又问。还没等我回答,她又接着说:“送给你。”
“为什么?”我惊讶地问。
“就是想送给你呗!”她一骨碌爬起来,抓着沙漏,一本正经地双手递给我说:“莫醒醒同学,认识你很高兴。一点小礼物,不成敬意,不要拒绝哦!”米砂一歪脑袋,乐呵呵地看着我说。
我并不太习惯接受别人的礼物,可是那沙漏我的确很喜欢,握在手里,收下来不是,推回去不舍,整个人傻傻的。
她突然用光光的脚趾轻轻碰了一下我的脚底,然后说:“收下吧,想想回送什么给我。”
我的脚底一阵酥软,但我没有躲。多么奇怪的事情,对她的亲昵,我竟然能神奇般地接受甚至感到欣然。
白然告诉我,小时候我在医院打针时,如果医生在打针时抚摩我的额头,我会不顾一切地咬那只手。奇怪的是,这种皮肤恐惧症,对米砂的抚摩却毫无抗拒。
也许在她死去后的第9个年头,我得到了一枚解药,或者符咒?不过谁又知道呢,我们才认识一个星期。就好比那些认识了许多许多年的人,许多年以后,也只是让人伤心而已。
第一个周末来临。我们宿舍只留我一个在这。米砂一再确认我是不是真的不要回家。
“你真的不走?”
“不,我爸爸不在家。”
“那你跟我回家吧。”
“不了。”
“去嘛。一个人待这里多无聊。”
“真的不去了。我要补习数学。我都跟老师说好了。”
米砂无奈地看着我,眨眨眼说好吧那我走了。你一个人小心点哦。
我点点头。
我讨厌谎言。但是为了逃避那些必须逃避的东西,我一再撒谎。为了给不回家一个理由,我又给爸爸发去短信:“明天要去补数学,这周不回家了。我一切都好,不用记挂。”
他没回短信,而是直接来了电话,告诉我他在上海,问我有什么需要的没有。
“没。”我简短地说。
“有事可以找许阿姨。”
其实我明白他的意思,不就是告诉我他们不在一起度假吗,他也不嫌累!
“好。”我说完,挂了电话,关了手机。
找她?
呵呵,我凭什么?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宿舍里,我没有吃晚饭,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我开始感到饿。我跑到楼下的小卖部,买了一大堆吃的拎回宿舍,就在我不停吃着东西的时候,听到隔壁蒋蓝在讲电话,她居然也没有回家!那个晚上我好像一直不停在吃东西,蒋蓝好像一直不停在打电话,深夜三点的时候,我慢慢睡着,大约五点多钟的时候,我因胃痛和经痛的双重折磨而醒来。
每次经痛,对我而言都像一次死亡,我总是羞于和别人提起这些,当然我也没有人可以提,这种忍受对我就像极刑,承受是必须的过程。我只渴望我能在阵痛后暂时睡着,等我醒来,这次灾难便已过去。
隔壁的蒋蓝好像还在打电话,时哭时笑,我真服了她。
移动公司就得靠她这样的人撑着。哦不对,应该是靠她这样的人的爹妈撑着。
清晨的时候我终于慢慢睡着,早上感觉到宿舍电话铃声不断,但我没法起身接,也不想接。持续到中午,蒋蓝贴着一脸的黄瓜从她的屋子里愤怒的冲出来,拼命敲我们宿舍的门。我爬起身来拉开门,她劈头盖脸就喊:“你他妈是不是欠了高利贷?电话不接就拔掉,这点破常识要老娘教你啊?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吵我睡觉!”说完这话,她脸上的黄瓜为她咬牙切齿的表情而动容,甚至掉了几片在地上。
“脑子进水了!我靠!”她一边咒骂一边冲进宿舍里来,扬声说道:“电话在哪?!”我让到门边,头有点昏沉。
她很快发现了电话机,径直走过去将电话线一把扯掉。
我发现这时候她脸上的黄瓜片已经掉的差不多了。
整个楼里本就不剩下几个人,现在又一次都聚到蒋蓝的周围。
我镇静地说:“请你从这里出去。”
她哼了一声,走到我跟前,抱着臂继续昂着头说:“如果我不呢?”
我努力让自己不要像她那样的泼妇样,但我还是厉声说:“那我就赶你出去!”
“哈哈哈。”她仰头笑,“我倒想看看英雄的女儿是如何发飙的!莫醒醒,你在众人面前装都可以,我警告你,你别在我面前装,你以为初中跟你一个学校的人不知道你是凭什么进的重点初中?谁又知道你是怎么进这个高中的?烈士子女,高考都有加分呢!你妈真厉害,好会做生意呀!用自己的命换女儿的好名声!哼!是不是我也要对你低声下气?你休想你!”
“你给我出去!”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奋力向她撞去,一直把她挤到门口。她失声尖叫:“你要做什么!”
“滚!”我拼尽全身力气。
她好像又要冲进来。
“醒醒!”
听到那声呼唤的我,一瞬间像被电击中身体。白然?难道是白然,我抬起脑袋,看到的却是米砂。
我只感觉头疼欲裂,双腿不由自主跪在地上。米砂一把推开蒋蓝冲进来,将门狠狠关上。
“嘭!”那些好奇的目光,那个疯子般的蒋蓝,终于都与我们隔离开来。
“靠!”蒋蓝尖叫着,仍然心有不甘地踢了那扇陈旧的木门一脚。
“踢什么踢!”米砂对着外面粗鲁地骂,“再踢我踢爆你的头!”
狠的还怕不要命的,外面终于安静了。
米砂试图把我从地上拖起来。可是她不能成功,她着急地说:“你自己动一下好吗?我真的……使不上劲了。”
我对她说:“你放开我,我可以自己来的。”说着我扶着身边的床腿,挣扎着站起身来。
米砂把椅子挪过来,把我放到椅子上坐下。
她喘着气蹲在我面前,说:“你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呢?”
“你为什么会过来?”我问她。
“我不放心。打电话你不接,我担心你有事。”她担心地说。她把手背放到我额头上替我擦汗。属于她的体温一瞬间传遍了我的身体。我的泪水,就在这个时候流了出来。连同她放下的手一起,迅速地滑落下来。
米砂看着宿舍地板上一堆零食的外壳,惊讶地问我:“谁吃的?”
我冷静地说:“我。”
“天。”她说,“你是我见过最能吃零食的女生。”
我捂住肚子。
“怎么了?”她问我,“吃多肚子痛了吧?我去给你买点胃药来。”
我拉住她摇摇头,脸估计已经疼得发青。
她看着我,很有经验地问:“是不是痛经?”
我点点头。
她默默地去打来热水,替我做热敷。我有些不好意思,她却不由分说地命令我躺下去,拉开我的衬衫。我感到肚皮上的温热,像被抚慰的潮水,疼痛奇异地消失,全身说不出的通畅。
“醒醒。”米砂说,“不知道为什么,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感觉你是与众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