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2)

身着淑女装的米砂大步走在我的前头。我的心里,不知不觉地,生出一种喜欢。可以自由自在表达自己爱憎的女生,是多么值得人敬佩的女生。

演出已经结束,大家纷纷退场,我和米砂快走到大礼堂门口的时候。米砂忽然把我按在最后一排的一个位子上,对我说:“你等我一会,我去找那个家伙谈谈。”

我点点头,又把耳机塞起来。

“醒醒。”坐下没多久,我就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睁开眼,竟然是许。我一下子坐直了,她顺势在我身边的座位坐下来。

“这两周都在补数学吗?高一刚刚开学,数学应该不太难吧……别太好强……要是学校的饭菜不好,你可以去教工之家……”

怎么搞得我的事情她好像都知道一样!

“你肯定能学好的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跟许阿姨说。我的办公室在207,行政楼。去过吗?如果是下午放学的时候,我一般在琴房。”

我没有作声,也没有看她,而是低下了头。我希望她明白,低头并不表示我尴尬。我希望她能从我身边快点走开,但她没有,她一直坐着。

沉默了一会,她又说:“醒醒,我们希望你好好的。”

她说,我们。

“多谢。”我说,“好着呢。”

“你爸爸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许说,“他三番五次要来看你,都被我拦住了,我觉得,让你自己锻炼锻炼并不是什么坏事,你说呢?”

搞笑,该说的她都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她伸出手来,抚摸我的肩,我有些不耐烦地推开了她,她轻轻叹口气说:“醒醒,我看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谈也没用,”我突然得到灵感似的,抬起头,迎着她的目光,用一种戏谑的眼神看着她说:“再怎么谈,他也不会娶你。不是吗?”

她明显是怔住了。肯定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的脸上还残留着刚才坚决的神色,不过那表情已经渐渐变成惊讶。

“醒醒,你……”她看了看四周,大礼堂已经空无一人,米砂兄妹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涨红着脸,面对着我做了一个不愿再继续说下去的软弱的手势。

“他不会娶你!”我却在她最想我住嘴的时候来了精神,“你去求他娶你啊。你应该去求他。兴许他会答应呢。如果你们不在一起,白然岂不是白死。”

“你住嘴!”她大声呵斥我。

我站起身,退后几步,大声对着她说:“许老师,我求你,从今以后,请你收起你的伪善。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会妨碍。但我也不会接受你的收买。”说罢,我不顾一脸僵硬表情的她,凛然地走开。

我的心随着我的步伐狂跳不止。我使劲吸了一口气把它憋在心里,如果我马上把它呼出来的话,我想,我一定会瘫在地上。

出口离我们的座位很近。没走几步,我已经走出了出口,就在这时候,我发现了另外一个人。他站在出口处的门帘后面,手抱一本16开的画册,肩膀上搭着一个斜斜的包——是那个主持的男生,路理!

我盯着他。他聪明地看了一下手表,逃避了我的目光。但是凭着知觉,我仍然可以确定:他听到了刚才我们的对话。

我的天。

我看到他从门帘里很快地闪进去,径直走到许的身边,俯身向还没有缓过神来的许说着些什么。

他是谁?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门口?他和许是什么关系?他会告诉另外的人吗?一个女生的父亲,和学校里的某单身老师,有着怎样的不可告人之事?他会去怎样猜度呢?!

我的秘密,有关白然,父亲以及许的秘密,竟然被别人窥视了吗?

我就像被扇了一耳光似的,站在那久久不能缓神。

“莫醒醒!”米砂从我身后跑出来,大口喘着气说:“我张望了一下你不在礼堂呢,对不起咯!让你等了这么久。”

“没事。”我缓缓吐出两个字。

“呀。”米砂朝礼堂里伸长脖子,“那个路理好像在里面噢。”

“快走吧。”我拉着她快步走掉,她一步三回头,心里惦着那个该死的路理,嘴里却在骂着米砾:“我跟他说了,要是他再这样跟那个妖女胡混,我就跟他断绝兄妹关系!”

(9)

我没有想到,爸爸会过来找我。

在我三周没有回过家以后,他提着两大包东西,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等我。

“醒醒,醒醒。”下课铃一打,他便昂着头冲到教室门口,检阅每一个走出来的人。我跟米砂走在后面。他见到我,连忙又喊了好几遍,生怕我会听不到。我转过去看着他,米砂知趣地对我摆摆手,先走了。

我让他在楼下等了很久。坐在空荡荡的宿舍里,我徘徊了又徘徊,不知道该不该去见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许在他面前吹了什么风,等待着我的会不会是一场风暴。

直到大部分人吃过午饭回到宿舍,我才慢吞吞地挪着步子下了楼。他很有耐心的样子,靠在墙边等我,还冲着我微笑。当我和他一起走进食堂的时候,食堂里几乎没有还在用餐的学生,大家都去午休了。

我的盘子里放着西红柿炒蛋和西芹,以及很少的米饭。他坐在对面。

“天气凉了,你没带秋衣,所以我给你送过来。”

我闷下头,夹起一块西芹,送进嘴里。

“在这还习惯吧,班主任和舍友对你好吗?”

“还行。”我说,“你先回去吧,我中午要休息一会,下午还有课。”

说完我站起身来准备走。“等等!”他大喊着,“你饭还没吃完呢。”

我本来打算说“不饿”,犹豫了一会,还是狡猾地说:“你坐在这看着我,我怎么吃的下。”

他皱了皱眉头,说:“你必须吃。我不看着,你是不会吃的。”

我抬起头来看他:“你能天天看着我吗?”

他的固执劲上来了:“咋了,能看一天算一天!”

“我得走了。”我又说,“中午时间短,我还要睡会午觉。”

“不行!”他和我拗上了,一把抓着我的胳膊,把我使劲地按在凳子上。我这才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你喝酒了。”我说。

“喝了又怎么样?你给我吃饭!”

我只好坐下,看着自己的饭。

“如果你不吃,”他说,“我就喂你!”

我说:“好,我吃给你看!”

我把西红柿和西芹统统拌进饭里,疯狂地搅动,俯下身去大口大口地啃食。吃了几口,我抬起头来,仇恨地看着他。他伸出一个巴掌对着我过来,终究犹豫地放了下去。

空荡荡的食堂里,只有工作人员来回走动着收拾碗筷。碗盆相碰清脆的回声不断传来。

他把两包东西举着放到我这边的座位上,对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是我无能,生出你这种女儿。”然后转身离开。

他没有再回头,因此也就没有看到我把那仅剩的几口饭无声地呕吐出来的样子。

我敢肯定,是许说了什么了,这个不说话就要死的女人,我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她。我发誓,我不会!

我究竟,做错什么呢?

难道我的离开不是你所希望的吗?

难道你忘记你曾对我说你也要过自己的生活吗?

难道我要顶着可耻的光环,在母亲死后的第9年笑纳父亲的情妇?

我只是不希望打扰到你。也希望你不要打扰到我而已。

我在我的博客上这样写到。我在学校旁边的网吧里使用一个油腻的键盘写下它。我突然发现我的指甲已经很长了,我已经不记得我有多久没剪过指甲了。

白然不喜欢长指甲。每个周一,她都要帮我剪指甲。但是她只剪我的右手。现在想来,那是因为小时候左手还不太能灵活地动吧。左手都是要我自己去剪。可是很奇怪,我从第一次起就没有剪到过肉。

大概是因为太小心总是提着心去剪指甲,虽然剪得很难看,可是从没伤到过自己。

荧光屏的蓝光反射到我的指甲上,像一个一个颤动的翅膀。

我突然下定决心要开始留指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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