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泪

泠江翁主浑然不觉脖颈间的伤痕,身子晃了晃,撞翻的茶盏跌碎在地。

他上前欲扶住她的手,却抢先一步被她猛然一把抓住,指骨泛白,抓得他衣服都起了褶皱。扬着刹那间苍白薄若纸的面庞,眸子里闪亮亮的,说不清是要哭还是要笑,声音哆嗦着问他道:“你是他徒弟?那他人呢?为何要教你骗我呢?他还活着的,对不对?他怎么会死去呢?怎么会呢?”

易春年在那一瞬隐约觉得泠江翁主漆黑如夜的眸色里闪过了许多东西,可是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她怔了怔,便一副恍然的神情与他笑道:“春年,念春……”她看向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欣赏,“当年你师父所涉之事兹事体大,我虽是皇室玉叶,却也不能查出究竟背后是何缘由。不过当知道这天下间的所有消息有一个地方绝对有,这个地方就是城中有名的花馆——彩衣坊,便是百晓生无所得知的消息她那个地方也一定有!只是那小薛姑娘,口风严实得紧,但越是如此便越有问题。当年你师父所犯的那件事,虽说对外都是保密的,可是我知道他们彩衣坊保留了一份当年此事的有力证据。据说名叫《逢春手札》。而这份手札便就在薛蝉衣的手里!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其余的,我只能叮嘱你千万小心!”

第三回

人生的际遇很叵测,人生的缘分也很奇妙。

易春年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偶然拼桌的那位绿服公子居然就是彩衣坊主薛蝉衣的亲侄子!更没想到的是,那么精明的薛坊主居然养了这么单纯的侄子。这不,先是他自己送上门来,说什么京城不比别处,人心险恶须谨慎小心,再就是自己稍微套问了几句他就把家底全部交代了,最后甚至败倒在自己的苦情戏下,主动开口邀请自己去他彩衣坊做客小住……

易春年忸忸怩怩,嘴里嘀咕着难为情,其实内心里明亮得跟镜子一样,他料定薛蝉衣千算万算算不到自己居然攀上了她的侄儿,还跟着薛琉璃住进了她彩衣坊的大本营。

而二楼里的小薛此刻正摆弄着一盆花草,手持一把大剪子,“咔嚓”一下剪掉了一节碍眼的花枝,左右一阵端详看顺眼了,方扔了剪子,扶着椅背坐下,端起茶,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说道:“我原就没指望那家伙会安分地离开,只是不想他那么轻而易举地入来我彩衣坊。我是极不喜欢人家利用璃儿和我的关系的。”

红绸收拾好剪落的花枝,应声道:“坊主说的是呢。只是咱家的少爷也未免太过轻信于人了,性子单纯得有点……”她忖度着这个话该怎么说得委婉而明白,却不料小薛自己先忍不住笑出声来。以手击案,笑得明艳。

西边的太阳慢慢地沉下,彩衣坊在欢声笑语里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而二楼窗边的小薛便就在这橘色的光里支着腮,斜歪着脑袋,看楼下那个纯良得好似小白兔一样的侄儿,愣愣的,出神。

璃儿,是姑姑对你一直以来保护得太过才造成了你今日这般吗?

第四回

易春年大咧咧地在彩衣坊就这么住下了,他原以为那位小薛姑娘势必要以赶自己出去为终极目的而横加阻挠,却不料,那位小薛姑娘好像失忆了一般,见到自己,还笑吟吟地要自己的侄儿好好招待朋友……

而对于那天初到彩衣坊的乌龙闹剧,红绸给出了解释,她说是因为彩衣坊盛名在外,难免有些不成器的阿猫阿狗想要借机混进来……

红绸回话礼仪标准且典范,笑容声音还有措辞无一处可挑剔出毛病。果然,薛琉璃便觉得有道理地点点头,还甚是贴心地与他红姨宽慰道:“红姨你帮着姑姑打理这么大个彩衣坊,辛苦了!璃儿明日去药铺抓些补品回来煎与红姨。”

红绸自然是感动得母爱泛滥,与薛琉璃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关怀开来。

而易春年牙齿咬到肉里痛恨地想道:你们哪里是集体失忆嘛,分明就是合起来挤兑我!说我是阿猫阿狗,好哇!本小爷我就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鄙视归鄙视,嘲笑归嘲笑,该用到他薛琉璃的时候可绝不能一丝手软。这是易春年的中心思想,他先是给薛琉璃灌输些不打紧的信息,都是一些胡诌乱吹没影子的事,但甭管多么狗血苦情的易家背景,他薛琉璃都信!甚至跟着魔一样跟着他易春年踩点,探路,大夜晚上进密室库房去查找一些比较隐秘的消息。说来也怪,他俩如此折腾胡闹,那小薛坊主却并不干涉,只当他们不存在那般开了所有的通行证,不管去消息室的哪个司,所有的掌钥匙人都依言给他们开门,放行。

于是无所顾忌的易春年更加胆大包天地行事,眼看折腾得差不多了,终于到了最后抖包袱的关键时刻,易春年凄眉楚眼地果断地向薛琉璃道出了自己的最终目标。

“逢春手札?”薛琉璃抚颌沉思,那专注投入的眉眼差点儿就让易春年一个把持不住沦陷了去……

他跟自己说,淡定淡定,你可是有爱人在等着你回去的哟!

是啊,爱人,他的小爱人。

他就是为了那个小爱人才踏入这滚滚红尘,只因为他不想自己的爱人被这艰险丑陋的世界伤害。

第五回

薛琉璃果然重情重义,那夜他悄悄潜进消息室里不遗余力地去翻查一本叫做《逢春手札》的小册子。而易春年则躲在房间里为他暗暗祈祷希望一切顺利。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倚靠在门边的那一袭宝蓝色赫然是多日未曾露面的薛蝉衣。她眉眼平平不起波澜,神色里亦是平静得如汪止水。

易春年吞了吞口水,故作羞涩地红了红脸,笑了笑:“薛坊主这大半夜好兴致啊,来找我赏月呢还是观花啊?”

小薛淡淡一笑,扬了扬手中抓着的一卷书,易春年眼尖,一眼看到扉页上写着的“逢春手札”四个字!当下脱口道:“你居然贴身保管?!”顿自觉失态,但想到今晚忙碌一夜也不会有结果的薛琉璃,他原本压下去的气又噌噌往上涌,便就怪着调子嘲道:“是了,想必你一早就知晓我是为此而来!看来,什么侄子外甥啊,都是薛坊主身外浮云,是吧?”

小薛不答他,径自进了屋子关了门,寻了张椅子坐在桌边,手里一页一页地翻着书册,道:“怎么,从泠江翁主那儿你知道了这本册子?她跟你说这册子可以杀人还是说这册子可以救人呢?”

易春年明显觉察到薛蝉衣在说到泠江翁主的时候语气里的那一丝不屑,他谨慎地组织语言故作轻松地回答道:“没有没有,翁主只是说我师父被害真相藏在这本《逢春手札》里。所以只是想借阅一下此书,并无其它企图。”

小薛转眸一笑,“是吗?只是借阅而已?可是,我并不认为,便是我真的把这手札给了你,你就能够寻到春满庭被三江五湖黑白两道追杀的真相呢。”

她眯起狭长的眼睛,笑得魅惑人心,她与他轻声道:“要不,你跟我打个赌吧?”

“你赢了,你此行即可圆满。你输了的话,就留下来听我差遣。如何?”

他讷讷地看着那明媚得有些狡诈的女子,虽然心里知道跟她打赌绝对是血本无归,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开口应声道:“好!”然后看着她诡秘与自己一笑,丢了那本手札在桌上,翩然离去。

门,被静静地带上,仿佛它从来就没被人打开过一样,易春年看看摊放在桌上的那个蓝皮册子,只有它能证明一切。

夜晚,就着燃势旺盛的灯火,易春年捧着个册子一头扎进去读起来,本来只是当资料看,却不想这竟然是一本女子的日记,且文笔如此细腻,倒是可以当个睡前故事读一读。

【七月,流火】

夜,风起。

我打了个冷战,披起一件单衣站起来想将窗子关上。夜色沉沉,远远望去,那些星星如同漆黑天幕里粘挂上去的萤火虫。闪烁着,谁也不知道下一秒暗淡陨落的是哪颗。

这一出神,便困意全消,再难入睡。凉风习习,吹着门口那盏八角琉璃灯轻轻摇荡,光影摇曳。我裹紧身上的单衣,轻折一片单竹叶,含在唇边,呜咽便幽幽地响起。外头的人总说这林子里有个媚人心神惑人匪浅的女妖精,一到半夜便做鬼声啼哭。我想了又想,始终不觉得我那叶子笛有这样的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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