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泪

易春年搔搔头,吧嗒吧嗒嘴巴,此时此刻,他突然好想大乖哦。嗯,还有他的小爱人呢……

夜,有点闷,四下里有不知名的虫鸣噪耳,叫人心烦得不得安生。

小薛披裹着件薄薄的纱衣,推开窗子,靠着窗边坐下。桌上的小泥炉文火焙煮着茶水,摊开的有一册薄薄的书页,正是那《逢春手札》余下的部分。

不惧灾怕,心安即可。

她转头看看天边的月色,那皎洁的月色清清冷冷地横挂在空中,她发痴地想,若是真的可以揽月在怀,那么那个人一定会被冻得彻骨伤疼吧。

从来就是越美好的东西越令人触碰不得。比如那个叫“爱”的东西。

自古人间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

许久的曾经,有一个叫春满庭的男人,一手执一柄卷了刃的软剑,一手捂住犹在汩汩冒血的伤口,横着一双满是不屑的眼眸,狂妄地笑着问她:“薛蝉衣,你到底爱没爱过?”

当时,她只觉得好笑,由来因为情爱而惹了麻烦却不肯认错的人总是要用一种悲悯自负的口气去质问旁人可曾爱过。仿若她不曾爱过,便没得资格去评议他们的作为是对,是错。仿若他们这些爱过的人,此生便修了件顶顶了不得的苦行,旁人便是翘着脑袋踮着脚尖却也仍旧只能于尘埃处仰望他们于云端。

现在,她依然觉得好笑。爱过怎样,没爱过又是怎样。

至少她还活着,好端端地活着。而他们,却已经化作尘土,流于世间的传说里了。

纵是那侥幸活着的人,那般蚀骨的相思,便是磨平了心尖痛也难消。

爱得那般轰烈如凌空盛放的烟火一般,绚丽,夺目,耀人眼球。但不管多么热烈璀璨,到了最后总是要被漆黑吞没,归于沉寂。

她从来就不相信“爱”这个东西,你却要问她可曾爱过,又叫她如何答你这个断肠人呢?

“若是今天,我碰到你,问上你一句你可悔?不知你又会如何答我呢?”带着淡淡的笑意,将那盏茶水一饮而尽,闭起眸子,如饮了酒般的辛辣。

“扑啦啦”窗台上停歇了一只翅膀刷了夜光粉的白毛鸽子,瞪着双黑豆一般的眼珠子咕噜噜地转动,血红的喙在啄窗台散落的桑兰花子儿,嘴里发出“咕咕”的声音。

小薛寒冰样的目光落在那鸽子脚腕处,那里拴着一管金色小竹子,这小竹子内里空心,可放密件。

小薛冷冷地看着那柄金竹子,丝毫没有摘下的意思,那鸽子啄够了花子儿见她还不取件,便不大乐意地抖了抖小细腿,伸了伸尖鸟喙。意思是你麻溜地给小爷摘了!不然我啄死你!

小薛木然地看了看它一系列动作,然后果断麻溜的收拾好桌上的茶具,跟着面无表情地抓起鸽子麻溜地从窗户上扔下去,最后麻溜地关好门窗……

吹灯,睡觉。

起初,窗外还时不时响起几下有物撞窗的声音,待顽强的几次努力尝试后,夜终于归于了宁寂……

第九回

【昨日种种,今归去】

翌日,风起,叶落花凋。我嗟叹着这飒飒秋意,将那些个落花全部拈捡起来,团成了个小花包。春满庭从外面抱剑而归,见我捧着花包,错愕之下,与我含笑点头。这便就是上午他与我的交流。

抽出半晌闲暇工夫,我摆着案子在院里临帖。不知过了几久,抬头却发现,他在我身旁的不远处,也摆了张小桌,时而对着我笑,时而对着那案上笑。

“你笑什么?”我问他,行过去一看,丹朱小口,轻烟水眉,我细细地看那眉眼间的熟悉,讶出声来,“你在画我?”

他“嗯”了声,搁下画笔,白色袖上沾上星点朱红。一阵风过,被镇纸压住的那些画纸如同挣扎要出笼的鸟,令人掩护不得。我抽出我的那张画像,眉目之间一点轻愁,我想,他恐怕是明白道理了。

暮色四合,远处一朵两朵飞溅上空的不知是哪家的烟花。我靠在竹凳子上,今晚沏的是上好的南花子茶。茶色碧中显一点微黄,紫泥焙着小火,慢慢咕嘟出扑鼻的香气。我招呼神色恍惚的他坐下,“人来自安乐,你惆怅什么。”

春满庭一扫以前的意气风发,神情萧索地看看院子外,复看看我,欲言又止。

我摆出茶具,淡着调子道:“你昨夜说今晚继续,现在,我煮茶买你后面的故事。你可以开始了。”

“逢春,我……”他欲言语些什么,我轻轻一抬手,止住他喉腔的话,“那个故事,发生在十七年前。对吧?”

天色冥冥,我心萧萧。话语里不知为何多了几分砭人肌骨的寒意。

不是所有的佳人都会配遇良人,但是春满庭故事里的那男子生得一副俊美面皮,周身倜傥的气质,更有那挥如尘土的金玉。平素最爱看戏文里才子佳人段子的鸨母便也就乐得成人之美,玉成了这一段情事。

虽流连烟花之所,却也能有日日平常夫妻的乐趣。夜晚里罗帐缠绵榻上销魂,白日里描眉点绛赏景作文。郎情深深,妾意真真。浸泡在香闺艳阁的日子,转眼便过去了十四个弦月。

“你可知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挑着眉毛将他问道。手上擎着的琉璃灯盏烛火摇曳,明灭之间映着我的一双笑脸妖冶如邪魅。我放缓步履,点点踩在他的心尖,看他唇白如纸,眉慌眼惊。

我笑了笑,三分轻佻并一丝妩媚。声音更是绵如丝,轻如纱,我又问了他遍,“你可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他是慌乱的,院外窸窸窣窣的声音暴露了那些并不高明的埋伏者。我眉头微皱,恼这些不识趣的莽汉。春满庭习武之人,听觉更在我之上,如此大的动静他不可能没感觉。

“逢春!”他急且惊。

我语速不变,继续说着:“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繁花殆尽终是秋,落花逐水亦成舟。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他揽佳人在怀,却兴叹世事多舛。他不是不悲愤的,一双指点江山的手此刻却终日浸泡在温柔乡的黛笔殷红中。”

“呵呵,怎么会不嗟叹?”我似是与春满庭说笑,又好似嘲弄那个故事里的男子。眸光轻轻流转,羁绊住眼前的种种并前尘岁月。

“那一晚,红烛有泪,燃至天明。斑驳的哪里是泪?那是一颗血淋淋的心啊!一夜未寐,只得那悄寂无声的身畔,空荡荡的除了枕边,更是年华与真心!说什么君当如磐石,妾当做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已转移!春满庭,你都知道的,对吧?这就是你想跟我说的故事,对吧?”

我眼中有泪,盈沾于睫。字字有声,句句泣血。

春满庭冲身后抬手,止住那暗处蠢蠢欲动的汹涌。

“所以你十七年后孤身泛险,刺杀了睿王爷。”他语调出奇的平静,一双琉璃色的眸子泛起秋日的冷冽。白衣猎猎他在风里看我,一如当初他谪仙般的出现晃瞎我的眼。只是如今,唇边无笑,平静如斯。

四下静默。只有风动,花落,抽吸空气,啊,还有心碎的声音。

我酣畅如饮了酒,索性倒了个痛快。

“是十七年三十四天。一走了之,丢弃我娘在画舫,娘亲虽是烟花女子步入风尘,却也生得一副烈性子。良人不在,却不肯相忘。遗留了我在世间孤苦伶仃,我怎能不恨?”

经年苦酒,一夕尽饮。杀了自己的亲爹,双手沾满罪孽,静静地在这醉花阴,亦只为等我的归宿,由你来了结。此生余愿已足。

合上眼睛,微微笑开。“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这两句话是娘临终前一直默默不忘的,她临满了拓片,也只为这两句话,据说便是题在了那盏他赠她的琉璃灯上。

春满庭看我的眼神有了一丝动容,我知道,这个局,只为我一人而设的局,今日才算圆满。

“茶里有毒!”他如梦惊醒,迅疾飞袖挥翻那盏还冒着热气的南花子。仓皇着跳过来,赶在我滑落前捧住我的身子,眼里眉梢尽是我喜欢的风情,他也是关心我,会动情的。

“逢春!你可知,睿王爷并不是你亲爹!当今皇上才是你……”

我勉强着气力伸出一根食指,压在他唇上,唇上的温度亦是我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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