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泪

易春年便自顾自地吃喝开来,时不时偷瞟她一眼,只觉她看得越发仔细认真越是往后面她的面色越发难看,沉得仿佛隆冬九月里的寒霜冰冻。他呵呵一乐,是啊,看着一本记录着自己喜欢的男人和另一个女人在一块生活的起居,那些独属他们的点滴过往是她此生偷也偷不来的回忆。她若能安之若素面色完好口中还道一句“可惜”或是“祝福”,那她泠江翁主可就真是万年难得一见的绝世圣母了。

“果然是春满庭的徒弟,行事如此利落。”泠江翁主将书册合上,收在手里,并不打算还他的样子,同时举起桌上手边的紫金箸夹了块糕点往嘴里送去。

“客气客气,好说好说。”易春年咬着茶杯含糊不清地答。

“所以说呢,我师父当年就是因为追查睿王被杀一案,然后深入虎穴遇到了这位逢春姑娘,然后没想到孤男寡女戏假情真居然玩出了爱的火花!再然后逢春姑娘死了,我师父肯定是因为知道了皇家的秘密所以就被灭口了,但是又没灭掉,所以就一直追杀一直追杀,直到杀死他。最后终于成功地灭了口……是不是这样子的?”

他华丽丽地举着根筷子做指挥棒,东边挥到西边,南边指到北边,甚是欢腾的动作突然一僵,顺着桌子坐下来,不相信地看着此刻换了副绝情冰冷面目的泠江翁主。艰涩地问道:“为什么?”

泠江翁主抬眸,笑得几分漠然。她冷冷地拔出他手里一直挥舞不停的竹筷子,方慢条斯理不紧不慢地启唇道:“简单。因为一切都是本翁主的局。你不过是个棋子,被我牢牢掌控在手中的棋子。你一举一动,自以为天衣无缝,其实,不过是本翁主故意卖破绽给你。”

她举着竹筷子戳了戳他,开心地笑了。

“本来,我这辈子最痛恨的事情就是春满庭的背叛,这么多年,我一直不嫁,为的就是有一天他能悔了,知道回来找我。那个时候我可以什么都不计较,只要他肯跟我说,他悔了!可是,”她大力一把捏住他的脸,眸子透出深深的恨意,她狠声道:“你的出现让我知道他死了!让我这辈子的希望没了!我这一辈子最美好的梦就这么生生地碎了!呵呵,你觉得我老吗?我告诉,美人迟暮,也终究是美人!你凭什么质疑我的美丽,就因为我为了你的师父耗尽了我的青春吗?本来,我也不想杀你,要怪就怪那个贱女人!是她!是她害了你!念春,念春,我听到就想吐!我为他做了那么多,我爱他爱得那么深,我堂堂云澜翁主!跟他那么久的日子居然比不过一个村野丫头跟他的短短时日!凭什么他为了她弃我不顾?却到死了一辈子都要念着她?难道他的心是死的!除了念着那个贱人就没有别人了吗?念春,你要怪就怪你师父为你取的这个名,我没办法不杀你,因为我只要一想到这世界上有你这人的存在,我的恨就源源不绝地涌出来,他们逼着我,迫着我,一个个要将我撕裂剁碎!我只有杀了你,我的心,才能安宁!”

“既然你都要死了,那我索性也就告诉你。这本册子里记载的事情,相信你也知道,前面的大部分是那个贱女人所写,后面的一小部分是她死了之后,你师父执笔记录的。不过,真正的结局不在这上面,而是在你师父回京之后。呵呵,往事太久了,我也不想再回忆一遍。你只要知道,下令杀他的人,的确是我就可以了。”

“你,你说什么?你说,下令杀春满庭的人,竟然是你!”易春年又惊又怒。

泠江翁主神情微微一怔,不解地看向眼前这个看似浮夸却一眼望不到底的少年,她有点心慌地下意识就去摸她的紫金箸,随即又夹了一块糕点往嘴里放去。

那明明濒死的易春年却宛如回光返照一般,精神大好地抖了抖身子,“看你现在的气色还不错,看来你是真的自信满满地觉得就单这花香就完全可以将春浮香的味道掩住,然后毒我于无形。而你呢,紫金箸上抹了解药,时不时夹个糕点含一下就一点事也不会有。泠江翁主你很是自恋啊!真是抱歉,让你白费了这么多工夫心机,我呢,一不是你要斩草除根眼不见为净的那个人,二也不是你这么小菜手段就能搞定的人。我之所以配合着你的计划给你了濒死的假象呢,无非就是想看看你究竟是想怎样。没想到,居然除了杀我的理由,连你自己就是杀春满庭的幕后黑手这一段你也得意忘形地交代了……”他举了一根手指,轻轻摆了摆,似猫儿一样眯起眼眸,娇俏而懒洋洋地歪着脑袋,得意地笑在春风里。

“这算不算意外收获呢?”

是啊,出来了这么久,厮混了这么久,连他自己差点也要忘记了,其实这“易春年”是个假名,而他也不是什么春满庭的徒弟,她石锦瑟原就是个正儿八经规规矩矩的女儿家!

她石锦瑟,浮生谷的谷主,最难伺候最刁钻的大小姐石锦瑟。

当然了,真正的念春此人自然也是有的,便就是她在浮生谷下无意中救下的小爱人。

第十二回

泠江翁主眼里划过一丝狠毒,手起手落,掷茶碗在地!门被人轰地踢开,十几条黑衣暗卫不知道从哪里就冒了出来,落在泠江翁主身前迅速地环成个半圆自动将她护住。

对方十几个人,几十多只手,操着暗器就这么生猛地和她一个弱女子对阵在这小小的房间里。

一瞬间,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她以为自己会想到她浮生谷地窖密室里那些珠宝钱财,她以为自己会想到大乖没人照料羽毛肮脏可怜的样子,她以为自己会想到那个倔犟得非要推她出谷的少年跟自己成亲的样子。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也以为自己会不顾一切地只是洒了毒药粉出去,然后脱身走人,再不管那些人的死活。

可是,她脑子里只蹦出了一个人的脸!那个会温柔地对自己笑,却又会挣扎着奇特的眼神看自己,那个告诉自己“不惧灾怕,心安即可”还收留她去他的家里跟着她一起胡乱作为,那个放走了她的夜宵还板板地教训她不要因为自私而灾祸无辜的,琉璃兄啊……

忽地一阵清风刮来,鼻子里闻到一股子浓浓的香味,像是一种很熟悉的花的味道。石锦瑟觉到腰间一紧,就被一个人给抱了出来。

“嗯嗯?传说中的英雄救美吗??”她激动地想。

随即她下巴都掉下来地看着眼前这个头戴方巾小帽,一身粗布麻衣打扮的大英雄却居然是纳福居一直手脚麻利跑来跑去的店小二……

那小二哥笑吟吟地看着她,“原来你真的是个女的啊!我家老板娘说你是女的,我还不信,哪有长得这么痞气的姑娘家啊。”

石锦瑟黑沉着一张脸, “你,说什么?”

小二哥连忙识趣地摆手往后退,笑得几分心虚,“没有没有,我是说你和那俊俏小哥还是蛮般配的。”

石锦瑟低头红脸的工夫,只听得越来越远的声音却清楚地在耳边响起,“这个呢,算是报答他给我们炼出‘竹漪’酒的报酬吧。呵呵。挪铺子走人咯,小姑娘,有缘再见吧!”

她抬头去看,哪里有什么店小二,哪里有什么纳福居?哪里有什么泠江翁主和杀手?!她站在一个本该有一株茁壮的海棠花树的地方,前面是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她一个人怔怔地站着,抬头看看艳阳高照的天空。恍惚间她却分明清楚地记得她刚刚还在一个逃不出生天的死局里……

第十三回

三十里浓浓醉花阴,藤萝缠枝,飞花穿叶,三十里连绵起伏尽是一派妖娆春色。一身粉桃绣金莲宫装,发髻是她及笄那年的样子,绿鬓堆绕,斜插了一支滴泪垂珠紫金簪,额上犹点着朵半开的红莲。伸手去抚发端,指腹触碰到的那滚圆的一点温润,蓦地心安。

眼前的盎然春意在思绪里翻转成十年前京城的丽水长街。

那一天是她及笄之日,亦是新皇登基满一月。皇表兄素来疼她,在她及笄的这一夜,设礼台于丽水长街,令京都百姓家家禁火,十里长街挂满各色绢制的灯,如天火流星。长街两旁侍立提花宫婢,更有宫奴捧炉焚香。

明月皎皎,繁星荧荧,却在那璀璨的十里长街锦灯熠熠中失去光辉。而她的心情却不是怎么明媚。因为七日前,她遗失了母亲留给她及笄用的那支滴泪垂珠紫金簪。整整七日,皇表兄翻遍整个云澜国也不能将那个偷了紫金簪的贼人找出来,没有紫金簪的及笄礼,不过是个形式。即使皇表兄弄此盛礼也弥补不了她内心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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