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5)

“你常常这样走神吗?”身边的路理看着我,很好奇地问。

“噢,是。”我赶紧收回思绪,冲他傻笑。

“想什么?”他问。

“你说呢?”我学他的口气。

他笑。又是那无敌的要人命的笑容,我在那样的笑里慌了神,赶快没话找话:“很抱歉,我今天误了事。”

“她没事吧?”路理问道。我愣了一小下,明白他是在说醒醒。

“还好吧。”我赶紧答,“就是病了,可能得住两天院。”

“她的病到底怎么回事?”

我摇摇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莫醒醒。”他念着她的名字,轻声说,“这名字很怪呢。”

“我今天真对不起大家。”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把话题绕了回来。

“也没事,都排到这份上了,再说你这么聪明,要知道,两天后的演出我可是很指望你的。”

“有多指望?”我低着头,厚颜无耻地问。

“比你现在的体温还高的一颗火热的跳动的心,正在深情期盼。”他舌头一点不打结地完整表述。看来真的不得不佩服他的文艺部部长头衔。虽然放到初中,我会认为文艺部是个女里女气的地方。

不过,不是听说他很冷漠的吗?好像……也挺能说好话呢……

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凑到我耳边悄悄地说:“跟我合作,很多人都很嫉妒你。”他的语气郑重,够不要脸。

我也不要脸地继续哑着嗓子:“尤其是蒋蓝。”

“你跟她似乎有仇。”他的手指在钢琴上轻声敲击,漫不经心的语气。

我这才发现,我原来是喜欢他的聪明。点到即止,从不多言。可是,他再聪明,也不可能知道,我和她的仇到底有多深。

他修长的手指仍在琴键上游走,从哆到西,从西再到哆。敲击着我每一根体验幸福的小小神经。那应该是我青春期靠爱情最近的几分钟吧,直到后来的后来,我遇到很多很多的人之后,这个画面都无法从我脑海里抹去。

我渴望的幸福,平淡中带着安详,就像冬日的暖阳,从天而降并余味悠长。

果然如路理所料,圣诞节那天的演出,相当的成功,我作为一号女主角,大大地压过了蒋蓝的风头。在轰轰烈烈的掌声里,路理牵着我的手谢幕。他掌心传来的温热让我的心像春天的花骨朵在微风里颤动。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水晶鞋还有醒醒亲手替我做的白色裙子上那朵紫色的小花,掉下了不为人知的幸福眼泪。

可惜的是,我亲爱的醒醒还没有出院,她没有看到我的风光,分享到我的喜悦,对我而言,这是多么多么的遗憾!

(6)

新年一过,期末考试就临近了。醒醒出了院,但因为身体虚弱,还需要在家住一阵子。

我们的学习变得非常紧张,就连晚间的自习课也被各科老师占用。一直到考试的前一个周末,我才有空去醒醒家看她。

来开门的是她的父亲,我很礼貌地向他问好,他很客气地迎我进门,告诉我醒醒在阁楼上。

我迈着小心的步子上了阁楼,楼梯有些窄,我轻轻推开阁楼的门,呼唤醒醒的名字。她从床上惊喜地探起身来,我看到她的手里握着一本英语参考书。

“嗨!”我朝她挥手,多日不见,我竟有些说不出的羞涩。

“米砂!”她微笑着说,“我就猜到是你呢。”

“怎么样?”我坐到她床边,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心疼地问,“你身体恢复了吧,可以回去参加期末考么?”

“应该可以吧。”醒醒说,“明天到医院复查一下,没事就可以去上学了,其实我自己没什么,是我爸太紧张。”

正说着,醒醒的爸爸已经上来,替我倒了一杯热茶,递到我手里。

我跟他说谢谢,他说:“应该我谢谢你才对,在学校里,都是你照顾醒醒吧,我们家这个姑娘,就是自理能力太差,让人操心。”

“没有。”我赶紧纠正说,“我们是互相照顾!”

我一面说,一面看到醒醒将我送她的沙漏放在床头,看来,她和它很亲密,我的心里涌起一种快乐,更多的是欣慰。有了沙漏的陪伴,我的醒醒一定会是个勇敢的小姑娘。

那些病痛,会被根治,永远抛弃掉。

“你出去,别碍我们说话。”醒醒轻声命令她爸爸。她爸爸噢一声,很听话地退了出去。我和米诺凡之间是不会这样的,我从不敢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哪怕是撒娇也不可以。他是严厉的,一般不管我们,管我们的时候只需要告诉我们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从某个角度来说,我羡慕醒醒。

“你们的演出很成功啊。听说你的歌把好多人都唱哭了,”醒醒说,“我还没有祝贺你呢。”

“你怎么知道的?”我奇怪地问。

她迟疑了一下,微笑着说:“猜的啊。”

真的假的,猜也能猜着。

“你还好吗?”我问她。

“还好。”她说。

我看到放在床上的手,不禁伸出手去握住她苍白,冰凉的手指,希望可以给她温暖。她的手反过来握住我的,说了一句话。她说:“米砂,这些天我想了很多。”

“说来听听?”

“我觉得活着太累了,我怕我活不过十八岁。”

我被她的话吓住,上去就捂住她的嘴:“不许胡说八道!”

她的嘴不能说话了,就用那双忧郁的眼睛看着我。看得我的心都要碎掉。我放开她,轻声说:“醒醒,求你。”

“嗯?”

“醒醒,”我说,“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从我上小学的第一天起,就没有人知道呢。”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跟你一样,没有妈妈。”我说,“在我四岁那年,有一天,我和米砾从幼儿园回到家里,妈妈就忽然不见了。后来,他们都告诉我她死了。可是,我不信,米砾也不信,我只是不知道,她去了哪儿,为什么会丢下我们!妈妈走后,米诺凡带着我们搬好了几次家,一直到读初中的时候,我们才来到这个城市。其实,我们是一样的,我身边的爱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多,但是,我们总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精彩才行!”

我说完,把床边的沙漏拿起来,用底部面对着醒醒:“你看到这行字了吗?”

醒醒把沙漏拿过去端详。

“这是我妈妈送给我的礼物。”我说,“她留给我的唯一的爱的证据,让我相信她一直都没有远离过我们。醒醒,我把它送给你,你今天应该知道是为什么了,对不对?所以,求你,求你不要跟我说那些丧气话,好不好?”

“米砂。”醒醒丢掉沙漏,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我。我感觉到她的体温,像无穷无尽的力量传入我的身体。于是也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她。这一幕要是让那些人看见,我们恐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吧,呵呵。

那晚醒醒一定要留我吃饭。她爸爸做了很多的菜,还有我爱吃的鱼。

“我爸总是烧不好鱼。”醒醒透ta 2爸爸的底说,“这是他在饭店买的。”

她爸爸喝了点小酒,红着脸笑着。用他的筷子打醒醒的筷子说:“同学面前,给老爸留点面子吧。”

他和米诺凡真的很不一样。米诺凡从来都不做饭,不高兴的时候丢钱给我们,让我们自己叫外卖吃。高兴的时候带我们去馆子,他总是带我们去那种很高档的餐厅,一餐饭吃掉上千块也不心疼。不过他从不喝白酒,只喝洋酒或是咖啡。他给我和米砾买衣服的时候也是这样,只要好看,从不看价格。他曾经送过我一个“芬迪”的小包,让我“随便背着玩玩”。后来我逛商场的时候才发现那包的标价是四千多元,吓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很多时候,我都感觉他是我最熟悉的陌生人。

吃完饭,我跟醒醒告别,醒醒的爸爸一直把我送到出租车上,还硬要替我付车费,弄得我很不好意思。他却像个孩子一样地说:“醒醒交待的,我一定要照办。”我跟他说再见,车子开到半路上我才想起来自己忘了把带去的礼物给醒醒,那就是我们的舞台剧的VCD,那是我费了老大劲才从路理那里刻录过来的,虽然摄像不是很清楚,但至少可以弥补她当天没到现场的遗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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