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5)
或许,我是最后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7)
期末考试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结束了。
我的成绩差强人意,全班第九名。莫醒醒三十七,米砾四十九,排在蒋蓝前面。靠她那么近,对他而言实在是可喜可贺。
那些天我变得异常的沉默,醒醒和我说话,我有时也会听不见。我并没有问她和路理之间的事,更何况,她也没有任何要告诉我的意思。我小心眼地想:以前的相亲相爱,或许只是我一个人的错觉吧。我忽然想起那次在花蕾剧场,她被蒋蓝设计,差点摔跤,路理一把把她抱在怀里的情景,还有在她家的阁楼上,她谈起我们的演出,那么了如指掌,我竟真的以为她只是猜到而已。
但是,我并不忍心责备醒醒。她是一个需要很多爱的孩子,虽然我也是,但她比我好运,我也要真心祝福。所以我所能做的,就是折磨我自己。
天中高一的寒假不必补课,领了成绩通知单,我们就可以各自回到家里度假。那天,我在宿舍里收拾我的大箱子,醒醒在拆她的被子,我们都没说话。深冬时分,我又全副武装起我的行头,橙色暖靴,橙色帽子,今年又新买了一条橙色围巾,被米砾唤作胡萝卜妞。我把我的橙色围巾收到箱子里的时候伍优从门外搓着手踱进来问我们:“今天都走吗?”
“噢。”我说。
她说,“你们知道吗,听说蒋蓝今晚就要赶去北京演一部什么戏,是她姐姐唱的主题歌,推荐她演女一号!”
“那你赶紧找她签个名!”我拿她开心。
“就她,不稀奇!”伍优这次考了全班第三,胖胖的脸上神采飞扬。我跟她从初中时就是同学,那时候她的成绩赤足飞奔也赶不上我,但没办法,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看样子谁也不能一直骄傲下去,不是吗?还记得初中时的我和伍优,都在桌子上刻过“北大”的字样。我们在那群还是十四五岁的无忧无虑的孩子中间,是那么目标明确,誓在必得。
重点幼儿园,重点小学,重点中学,重点大学,硕士博士博士后。
一条光芒四射的轨迹。
一条往上攀援的射线。
我已经成就了一半。往前看,是光明的过去。往后望,是笔直的未来。可是这个时候,我却打住。
16岁的米砂和17岁的米砂剪着一模一样的短头发,眼神却永远不再一样了。事实上,我很清楚,我再也回不到我的纯白年代。
我的心里有了秘密,有了委屈,有了仇恨,我该怎么办才好?
“米砂。”莫醒醒忙完她自己的被子后对我说,“你让开,我来替你把被子拆了,被套你自己带回家去洗。”
“我自己来吧。”我说。
她笑:“你会吗?还是我来吧。”
其实我是会的,不过这学期一直都是她在替我弄这些,我也就乐得偷懒了。但这一次我不知道怎么了,心里就是拧得慌,我赌气一样地把被子拎得高高地一甩:“谁说我不会的!这些事不要太简单哦。”
她往后退了一小步。
我一边拆着被子一边用故作轻快的口气问:“醒醒,你这个寒假有啥安排啊?”
“随便吧。”她说,“你呢?”
“也随便吧。”我说。
“你这么多东西都要带回家吗?”她说,“要不打个电话让米砾来帮你拎?”
“找他?”我说,“我还不如自己来。”
“那我送你去公车站。”
“不用那么麻烦。”我扬声说,“对了,伍优,最近有什么好听的歌好看的片子,推荐一下,回家好好放松放松。”
“我比你过得还封闭。”伍优抱着本厚砖头一样的英语书皱着眉头说,“我这个年是别想过好了,我妈给我找了三个家教。”
“我的妈呀,你还需要请家教,下学期还要不要我们这些人活了……”我夸张地喊着,看到醒醒在她的床边坐了下来,看着窗外,不听我们的谈话。
实话实说,我有一丝丝的歉疚,恨自己小气,眼看就要放假了,我何苦惹她不开心呢?
为了掩饰我内心的小九九,我在那里装模作样地摆弄伍优的复读机,跟伍优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就在这时,李妍进来了,进门就喊:“米砂,路理找你。”
醒醒挺直了腰,眼睛继续看着窗外。
我对李妍说:“那麻烦你去跟他说一声,我不在宿舍。”
李妍不肯:“要说你自己去说!”
宿舍里的气氛忽然变得怪怪的。
醒醒不说话,我也一直都没有下楼去。可是没想到的是,十分钟以后,路理竟然上来了,他推开我们宿舍的门,大声说:“听说行李很多,需要帮忙?”
“是的。”回答她的人是醒醒,“米砂有两个箱子。”
“开学的时候还是我替你拎的呢。”路理走进来说,“米砂你是不是不记得了?”
笑话。我当然记得,我怎么可能忘记?
“你们半天不理我,我还以为醒醒跟我开玩笑,昨天遇到她,她说你东西多,让我今天来当搬运工来着!”
醒醒站起身来,开始收拾我乱七八糟的床,她动作又快又麻利,很快搞定一切,对路理说:“麻烦你把米砂送回去哦。”
我咬着手指,傻傻地说:“我自己能行。”
“走吧。”路理唤我。说罢,他已经一手拎起我的一只箱子走到了宿舍门口。我就这样傻傻的在众多女生羡慕的眼光里一路小跑地跟着他来到了校园外。
“打车吧。”他说,“你东西太多了。”
“怎么你不打算送我到家门口吗?”我故意问,“还是忙着要回去送别的女生?”
“听说你考了第九名?”他并不理会我的挑衅。
看来给他通风报信的人不少。
一辆出租车在我们面前停了下来,他替我把箱子放进后备厢。微笑着对我说:“祝寒假愉快!”
谁知道车子刚要发动,他却拉开车门坐了进来。我惊讶地看着他,他神情自然地说:“你说得对,我应该送你到家门口,不然这些箱子你怎么拎上楼呢?”
我想说:“我可以找米砾。”可我始终没有说出口。
出租车的后座不宽敞,他靠我很近的坐着,我能闻到他身上让我窒息的气息,一切就像是在梦中。我又开始用那种矫情的该死的声音说话了:“噢,都忘了问醒醒怎么回去。”
“她东西不多,有些好像是放在许老师那里,不带回家了。”
“你跟许老师好像很熟的样子。”
“那当然。”他说,“她是我干妈。”
“哦?”我想起医院里的那一幕。心里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如果许琳是路理的干妈,那么路理应该就算是醒醒的哥哥,如此说来,他们变得比较熟,也就不奇怪了。
这么一想,我心里的结解开了大半。
那天路理送我到家,才发现我家是别墅,根本用不着拎箱子上楼。还好,米诺凡的车子不在家,不过我还是有些紧张,不知道他会不会突然打开门,问我说:“米砂,这是谁?”
我手脚慌乱地跟着路理一起把我的箱子从出租车的后备厢里拎出来,路理看看我家的房子,再看着我,用一种让我感觉很甜蜜的责备的口气对我说:“坏丫头,害我白跑一趟。”
“是白跑吗?”我背着双手,反问他。
“也……不。”他答完,跟我做再见的手势,拉开车门,让车子开远了。
我站在那里一直看着车子消失于我的视线,这才扯开嗓门喊:“米砾,出来,替我拎东西,快点!”
屋内没有反应。
我走到窗户那里,家里好像一个人都没有。我掏出钥匙来开了门,用力把箱子拖进家里的客厅,就在这时候,我看到了玄关那里放着的一双女人的鞋。
我想我认得那双鞋。
准确地说,那是一双靴子,在花蕾剧场,曾经被我从那双臭脚上扯下来,扔出去老远的靴子。
她居然潜伏到我家里来了!
这两个狗男女,如果在家做出什么不伦之事,我绝对饶不了他们!
我把门轻轻地关上,蹑手蹑脚地走到米砾的房间门口。难怪米砾听不到我喊他,原来他房间的音乐放得老大声,我把门猛地一把推开,看到他和蒋蓝正坐在地板上摇头晃脑地听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