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5)

文/饶雪漫

前情回顾:

达观温暖的米砂总是给人希望,可是谁会想到她也有伤痛的时光。

(5)

醒醒真的是出事了。

等我们一行人冲进宿舍时,莫醒醒脸白得像张纸,已经晕倒在地上,旁边的一条毛巾被鲜血染得通红。管理阿姨站在旁边,一脸呆相。伍优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我刚回宿舍……就看到她窝在角落里……拿……拿毛巾捂着嘴巴……也不知道……是……是怎么回事……”

我使足了劲想把她从地上抱起来,但不管怎么用力都不行。

我看着莫醒醒,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的嘴角还有些血迹,已经结成血疤。全身都是冰凉的。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她紧闭着双眼的样子,我努力拍她的脸,她的眼皮还是一动不动。我使劲摇她,摇着摇着,我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流出来。

醒醒,我的醒醒,我抱着她,双手发麻,原谅我这些天只知道我的戏,原谅我只知道我该死的爱情,忽略了你。如果你有什么事,我绝不会原谅我自己!

“让我看看!”我听到身后急促的声音,看到的人竟然是许老师。

她转身对她身后的米砾说:“你力气大,过来帮帮忙。”米砾愣愣地走过来,没能打得成路理出气,反倒被拉过来做好事,不知道他是不是一下子不能适应这种心理落差。

在许老师的帮助下,米砾把莫醒醒轻易就背了起来,然后一路小跑出去。

好不容易赶到医院。醒醒好像有了点知觉,她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次,又一次闭上。当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表情,可我似乎看懂了。醒醒好像很痛苦。这种痛苦,不是因为病痛,似乎是,心里上的某种感情的折磨。不知道为什么,我有这样的直觉。醒醒的病,似乎来源于她心里的痛苦。

可是,她为什么会痛苦呢?

转眼,醒醒已经安顿到病床上。我握着她凉凉的手,那张手上的血迹已经凝固,模糊的暗红色,看起来有些恐怖,可我一点也不嫌弃。主治医生很快赶来,他抬起眼镜,盯着莫醒醒看了又看,好半天才说:“啊?是她?”

好像,他认得醒醒。

“家属来了没?”他问。

许老师跟他走了出去。

他们出去没过多久,醒醒就睁开了眼睛,米砾站在我身边,我用眼神示意米砾,他终于聪明了一回,走出去时把门带上。

“我又没死掉吗?”她问我。

“为什么?”我用手抚摸她冰冷的脸,“醒醒,你告诉我,为什么?”

她没有眼泪,眼神空洞地看着我,然后,转过脸去,闭上了眼睛。

我心里的绝望慢慢地涌上来,有的时候,我觉得,所有的一切似乎是在被一只充满掌控力的大手牢牢攥握着。无论何时,我们只有被拿捏和摆设的份。醒醒不肯再说话,最终我还是跑出门叫来了护士,替她整理伤口。许老师跟着跑进跑出,弄得满头汗,表情很忘我。

她似乎对醒醒很关心。我有点羡慕,又有点难过。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长辈,像母亲一样为我东奔西走。

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醒醒的父亲。他穿着卡其色的毛衣和褐色灯心绒西装外套。外面正下雨,所以他走进来的时候带着一股潮气。

他身材挺拔,可是神情苍老。看醒醒的眼光满是心疼和忧虑。

我望望病床上的醒醒。她两手已经被擦去血迹,平放在身体的左右侧。不知是不是进入了睡眠,她整个人都仿佛停止了呼吸,平时白皙湿润的皮肤都透露出蜡黄,像具蜡像。只有滴液管,不知疲倦地滴下透明葡萄糖液,缓缓输送到她身体里去。

我站起身,默默退出门外。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然后我看到站在拐弯处的米砾,用黑色的围巾捂住他的半边脸,靠在墙边。我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开口问我:“你要恨我到什么时候为止?”

我想着他背着醒醒一路小跑的样子,心里的恨已经消失大半。于是我停下脚步说:“离开她,离开那个妖女,我们还是兄妹,不然免谈。”

他冷笑了一下:“如果我离开她,你能离开他么?”

“你什么意思?”我问他。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他说,“你可以为他不顾一切,为什么就不准我为她不顾一切呢?”

我觉得我有些站不稳。

“其实我们一样的。”米砾看着我说,“你别成天用鄙视的眼光看着我。”

说完这话,他把他的黑围巾一拉,低头迈着大步,走掉了。我靠在他刚才靠过的墙角,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就在这时,病房的门打开了,走出来醒醒的爸爸和许老师,他们没有看到我,站在门边轻声说着什么话,我忽然看到许老师说着说着低下头去,她好像在哭!醒醒爸爸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弯腰替她擦掉了眼泪。

他们的关系,看上去很不一般。

啊……

原来……

怕她们看到我,我赶紧悄悄地退着下了楼。

那天,我从医院回到花蕾剧场已经是夜里九点多钟。我以为那里不会有什么人,可我推开门的时候,却意外地看到他。

他坐在舞台一角的一张椅子上,见我进去,放下稿件,起立转身,说:“你过来。”

我走上舞台,跟着他走到幕布后面,他呼啦一下扯掉绿色绒布,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一架漆黑的,漂亮的立式钢琴!

钢琴一尘不染,明显被刚刚擦过。我有些惊喜地看着路理,他说:“是许琳老师帮的忙。不必感激我。”

我带着一种说也说不清的情绪坐下去,摘掉手套,露出冻得僵硬的手指。

“弹一曲怎么样,暖暖手。”路理鼓动我。

我转头,故做幽默地问:“为什么不是你帮我暖暖手呢?”

一说完,我就脸红了。真是的,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就讲出了真话。

我紧张地按音,准备弹琴。可是第一个音就出错。

“呵,”他走过来,跟我坐在同一张琴椅上,伸出修长的手指,说:“我就是比较喜欢弹琴暖手。”

说罢,他弹奏起来。弹的是《渔舟唱晚》,很有意境的中国民乐。

我坐在他的身边,一颗心七上八下。我的天。与他并肩坐在一起,心好像呼啦一下飞了出去一般。

弹完以后,他回头对我一笑:“好听吧?”

“好听。”我花痴地说。

“哈哈,我很少露技。”他仰头一笑,仿佛很得意。可是他很快站起身,离开我的位置,说:“好了,轮到你了。虽然我相信凭你的实力根本不需要练,但是,作为交换,你还是要弹一首。你说对不对?”

我吸一口气,闭上眼,弹出第一个音。有他在身边,音符变成一个个可爱的小精灵,围着我舞蹈,让我差一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又一次坐到我身边。等到结束音响起,他说:“米砂,你真的是个才女。”

“是吗?”我矫情地问。

“你说呢?”他狡猾地反问我。但很快又说,“要知道,我从不吹捧人。”

我们隔着很近的距离,我看着他的脸,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想起米诺凡,想起小时候,因为我偷着弹琴被米诺凡一把抓起来,差一点扔到半空中。我的手臂被他抓得很疼,蹲在地上嘤嘤地哭。我的哭声更加地激怒了米诺凡,他走近我,伸手在我脸上抓了一把,算是揩泪。然后,他打开黑洞洞的储藏室大门,将那架小小的咖啡色钢琴推了进去。转过头对我说了一句话:“钢琴不能让你成功。忘记它。”

我不再哭。而是选择坐在储藏室门口,一动也不动。米砾走过来问我:“你作业写完了吗?我要抄。”他吸着鼻涕蹲在我身边,蹲了一会,又走了。

“米砂,起来!”米诺凡端着咖啡从我身边经过,命令我。我没有动,我们僵持了一会,他也走了。

“米砂,我要抄作业。”米砾烦躁地走来走去,又看看我的脸,说,“你别这样了,这样没用。”

米诺凡从书房里走出来,手上端着空的咖啡杯。他说:“你现在不理解,总有一天也会理解。要坐你就一直坐,爸爸现在同情你,就是在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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