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5)
从醒醒家回来的那个晚上,我莫名其妙地病了,发高烧。
我在宿舍里睡了一整天,做了很多的梦。一串一串的,就像冰糖葫芦那样粘连着。我梦见了路理,梦见大雪天,他睡在雪地里,睡得那么静那么死,任我怎么叫都叫不醒。梦见米砾,举着一个闪着火苗的打火机,跳来跳去,像一只木偶。梦见蒋蓝坐在一架钢琴旁,可是她转过身,那却是莫醒醒。她说:米砂,米砂。过来教我弹,好吗?我要弹得比谁都好。
梦见一大堆一大堆的奖状,变成纸飞机,在天空飞来飞去。那后面却藏着伍优的笑脸。梦见么么,她说:来北京,来北大。
她说来北京,来北大。
来北京,来北大。
来北京,来北大。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头还是那么晕沉沉。但是我看到了莫醒醒。她坐在我身边,担心地看着我。她的眼睛不大,可是里面深不可测。我把手从被子里伸出去,握着她的手,我这才发现我的手是那么的烫。
“醒醒,”我挤着笑,说,“你回来上学了,真好。”
“米砂,你得去医院。”她说完,把我握住她的手抽出来,抚摩我的额头。
我也抱歉地伸手摸了一下自己滚烫的额头,说:“不去了,我就想睡一睡。”
她坚决地摇着头说:“我们走。我带你去医院。你生病了。
“不用。”我把头往被子里缩。我觉得自己真的只要睡一睡就好。可是莫醒醒力大无比,她一把掀开我的被子,把我从床上拎了起来,不顾我的哼哼,替我套上我的靴子,围巾,手套。扶着我就往门外走去。
冤家路窄,我们在门口遇到蒋蓝。自从上次演出她的风头被我抢尽之后,她收敛了不少,穿着打扮上也没那么夸张,见莫醒醒扶着病恹恹的我,她立刻来了精神,往后退一步,用手捂着鼻子,皱着眉头说:“哎呀,我的公主,你这是咋了?”
我们都懒得理她,她却在我们身后冒出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病菌啊,我看这整幢宿舍楼都得好好清理清理,万一是艾滋什么的,整个天中就该毁于一旦了!”
我明显感觉到醒醒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这朵食人花,不教训不行了!我猛地推开醒醒,转身冲到蒋蓝面前,在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一把紧紧地抱住了她,用嘴巴紧贴着她的脸颊,朝她的脸上一口一口地猛哈气,她拼了命也甩不开我,就听到她发出猪一样的嚎叫声:“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整个女生楼为之沸腾!大家都从宿舍里站出来看热闹,我闹够了,才如愿以偿地放开她,蹲在地上,笑得肠子打结。笑完后,我站起身来,对着周围的一圈女生还有那只惊魂未定的死蟑螂说了一句话:“祝你艾滋愉快!”
“不要脸的臭女人!”她骂我,骂完后,掩面冲进了她的宿舍。
我回到醒醒的身边,她表情忧郁地看着我,似乎是在责备我什么。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嘿嘿,这种人,就要这样对付才行!”
“我们去医院吧。”醒醒说。
“啊!”我说,“不用了!”
真的不用了,哈哈,收拾完蒋蓝,我发现我的病已经神奇地好了大半!
我决定跟醒醒去吃晚饭。学校的大食堂已经关门了,就算没关那里面的饭菜也没法让我欢喜。我感冒了的嘴一点味道也没有,于是嚷着要出去吃碗拉面。学校旁边有家小新疆开的拉面馆,味道不错,要是多放点辣椒和香菜……这么一想,我简直要流口水,差不多是拖着醒醒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到达那里。
晚自修前的拉面馆人烟稀少。我们踏进去的时候,有两个初中部的女生正好从里面出来,她们用好奇的眼光看了我们一眼,嬉笑着跑开了。我听到其中一人在喊我的名字。看来,我还算得上是个名人。
醒醒的眼光,却有些不安。我想她一定是大病初愈,在家关久了,还不太适应外面的环境吧。
我拉她坐下,跟老板要了两碗拉面。她大声更正说:“一碗就好。”
“为什么?”我看着她。
“我吃过了。”她躲开我的目光。
“两碗!”我冲着老板喊。
“那你一个人吃。”她说。
“我要你陪我吃。”我赌气地说,“如果你不吃,我也不吃。”
“米砂你不要这样。”她站起身来说,“你吃吧,我先回教室去了。”
我没有起身拉她。就这样看着她决绝地消失在拉面馆的门外。我的心里涌起前所未有的悲哀,我以为我们无限亲密,但或许我从来都没有懂得过她。她心里的那条说不出名字的河,将她与这个世界隔离,也将她和我隔离。
无从靠近的悲凉。
我带着这种悲凉的心情,吃完了两碗拉面。回到教室的时候,晚自修早已经开始,可是,醒醒却不在座位上!
我坐下,转头问米砾:“看到莫醒醒没有?”
他头猛地一抬:“啊,我还以为你俩集体逃课!”
我在教室里坐立不安地呆了半小时,猜醒醒会去了哪里,她今天刚来上学,应该不会回家,如此说来除了在宿舍睡觉,她应该是无处可去的。这么一想,我心稍安。可这安下的心只舒服了半秒钟,我的手机振动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那条信息的内容是:你该去琴房看看,有好戏。
琴房?
那是许老师常呆的地方,难道是醒醒和她之间出啥事了?我的脑子当时就乱了,也不管这条信息是谁发来的,站起身就冲出了教室。
我加快步子,跑到琴房门口,推一下门,门是虚掩着的。我悄悄地走进去,里面没有灯,黑漆漆的一片。
“谁!”一声断喝,吓得我半死。我听到开关的声音,瞬间,我就暴露在白花花的日光灯下。我伸出手遮光,再一看,路理手上拿着一个黑家伙,奇怪地看着我。
“米砂?”他摸摸头,说,“这么晚了,来这里做什么呢?”
我万分不好意思,挤出两个字:“路过。”
“去哪会路过这?”路理把他手上的黑东西举起来摆弄了一下,我才看明白那是架照相机。
说的也是,花蕾剧场在这个学校的最深处,再往旁边走,就是荒凉的栏杆了。
我只好憋着红脸说:“那个,那你这么晚了来做什么呢?灯也不开,鬼鬼祟祟!”说罢,我没事一样搓搓手,好像很冷的样子。
“我来拿这个。”他晃晃自己的手,“拿了就走,我知道在哪,何必开灯。”
我的心扑通扑通的跳,只好打哈哈,说“是吗是吗,那我就先走啦。”
就在我伸手跟他再见的瞬间,他举起了他的相机。
他,好像,给我照了张照片?——其实我已经听到了喀嚓的快门声。
心慌意乱的我拔腿就跑。
我听到他在我身后喊我的声音:“米砂,等等……”
我跑得更快了,很快就跑出了剧场,跑出了那条唯一的窄路,跑过路灯灿烂的篮球场,一直跑到女生宿舍楼下。
可是,我仍然没有从甜蜜的慌乱中跑出来。
啊,路理,我要怎么,怎么才能跑出来呢?
可是,我刚刚站定的时候手机短信又响了,还是那个陌生的号码:笨蛋,不是告诉你有好戏吗?你应该回头看看!
我拿起手机,拨那个发短信的号码,我想一定是蒋蓝,这个可恶的人在捉弄我。可是,电话一声一声地响,对方根本就不接!
我本来已经打算去宿舍看看醒醒在不在了,但鬼使神差地,我又走了回头路。不知道为什么,离琴房越近,我的心跳得越快,这一次,那里的灯是开着的,我蹑手蹑脚地走近,靠近窗口的时候,我看到了两个身影。
那不是别人,正是醒醒和路理!
我看到醒醒低着头,路理把他的手放在醒醒的肩上。那个姿势,像极了一部经典韩剧的广告片。
我听到自己心碎裂的声音,在冬夜里,像一张被冻了许久的纸被硬生生的扯裂,无法修补的绝望和凄凉。
这一切就像一首流行歌曲里唱到的那样;太委屈。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