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5)
他扯着他超破的嗓门正在忘情地嘶吼:“左耳听见,左耳听见,你不会离去,你一直在这里,左耳听见,左耳听见,你一直在这里,守着我们的过去……”
我径直走过去,扯着他的左耳,一把把他从地上拎起来:“你在抽什么风?”
他被我吓了一大跳,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用脚指头熟练地把音响的开关关小了,把手放在胸前,腰弯下来,不顾廉耻地说:“米砂同学,欢迎你来参加我们的音乐派对!”
我斜着眼睛看着蒋蓝,用威胁的语气对米砾说:“把这里不受欢迎的人给我赶出去,不然我马上就打电话给米诺凡。”
“打吧打吧。”米砾说,“他在广州,我们刚通过电话,估计坐宇宙飞船可以来得及回来扁我。”
难怪他这么放肆!
“大明星。”我对蒋蓝说,“寒宅容不下你,我看你还是早走为好。”
蒋蓝从地上慢悠悠地站起来,看着我说:“不必这么不客气吧。要知道,万一哪天我真做了你嫂子,恐怕该是有的人从这个房子里滚出去,而不是我!”
我见过不要脸的,真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
米砾就这样看着我们吵,一句话也不说,他真的已经无可救药了。
我忧伤地看着他,然后我下定决心对他说:“米砾,我今天给你一个选择,如果你选她,我马上从这个家里离开,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是兄妹,如果你选我,就请你让她出去,反正这个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我的话音刚落,音响里的CD也正放结束。空气里是死一般的寂静。我站在那里,捂着一颗跳得飞快的心,和等着看笑话的蒋蓝一起,期待米砾的答复。
一秒钟过去了,两秒钟过去了,三秒四秒都过去了……
我看到米砾抱着头蹲到地上,一开始我不明白他要搞什么花招,但我很快发现他是在哭,他肩膀一抽一抽的,从小声的抽泣最终变成了嚎啕痛哭。他哭得那么伤心那么伤心,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的心里忽然就破了一个洞,越扯越大,没法收拾。在米砾的哭声里,蒋蓝狠狠地骂了一句:“没出息。”然后噔噔噔地跑到客厅里,穿上她的鞋,离开了我的家。
我想伸出手去拉米砾,手却僵在空气里。
噢,米砾,我的亲哥哥,我们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8)
那个寒假,因为爷爷身体不好,米诺凡带我们回了老家。
巧的是,醒醒也去爷爷家过年,她爷爷家在乡下,据说空气不错。我们俩短信来短信去,无聊和不无聊的说上一大通,拇指都快要断掉。
米砾歪着嘴骂:“断得真够厉害的。”
我狠狠地瞪他一眼,要是给米诺凡听见,我怕是连小命都保不住。
我爷爷家的房子是老式的那种住房,低矮狭小,好在前面有个小小的院落,才不至于显得太过局促。离开家乡很多年,我们都有些不习惯。值得高兴的是,爷爷的病并没有我们想像中的那么严重,看来他是想米诺凡了,所以才出此下策逼他回来。米诺凡难得有如此清闲的时候,成天拿把椅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报纸。米砾则霸着那台破电脑整天上网,期待网上有关于妖女的新闻。不过可惜的是,他一次都没有如愿过,看来想当明星,并不是我们想像中的那么容易。
我心中的明星,当然还是路理。隔着很远的距离,我短暂失忆的毛病又来了,常常会忽然想不起他的模样。于是我鼓足勇气给他发短信,央他发条彩信给我。
他居然很快发过来,我满心欢喜地打开,却发现是我自己的照片。
他什么时候拍的,天!
我发过去四个字:“老实交待!”
他许久都没有回音。
我跑到米诺凡看不见的地方,拨他的电话,他很快接了,不过周围听起来很吵,有很多人的样子。
“米砂。”他说,“猜我在干嘛?”
“睡觉。”我故意幽默他。
他哈哈笑,说:“我在电视台实习,帮他们拍个小短片。”
噢,他的生活总是这么有趣,让人羡慕。
“你好吗?”我问得神经兮兮。
“很好。”他说,“你呢,几时回来?”
“开学前吧。”我说。
“这个短片的女主角你演最合适了,可惜你不在。”
马后炮!他要是早告诉我,我是死也不会跟着米诺凡回家来的。宁愿一个人呆在家里整天吃方便面过一个孤独的年!上帝做证,为了路理,我真的什么都愿意!
“真有你的,打长途电话也走神。”他提醒我说,“话费很贵,有事短信说吧。”
我傻傻地说:“还好啦。”
他说:“拿压岁钱了吧,听起来财大气粗的。”
我嘿嘿地笑,忽然有人拿报纸打了我头一下,我回头,惊讶地看到米诺凡,条件反射一样,赶快把电话给挂了!
“偷偷摸摸的,给谁打电话呢?”他问我。
“莫醒醒。”我说。
“你丫头。”他用报纸指着我,“别学那些年轻人的古怪,听到没有?”
我无可奈何地装做乖巧地点点头,米诺凡心满意足地转身,就在他没走出五米远的时候,我的手机短信又响了起来,我心虚地拿起来一看,是路理发来的,他说:“忽然挂断电话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呢。”
我的心因为这条短信而甜蜜得无以复加。我知道他责备里的潜台词,或许,他接到我的电话开心,希望能够跟我多聊一些时间,却没想到会被我唐突地挂掉了。因为失望才会发此短信的吧。我抱着手机站在院子中央,想了许久,没再打过去。
是谁说的,不完美才是真正的完美。
我就是要让他惦着我,心里因为我而不满足,这才有意思。
因为米诺凡要公干,我们比原先预想的提前了好几天回到家里。我给醒醒打电话,想问她回来没有,没想到她的手机竟然停机了。再给路理发信息,他过了好久才回,告诉我他正在师范学院拍片子。
我决定去看看他,给他一个惊喜。
我出门的时候细心地打扮了自己,红大衣红毛衣红靴子再加上一顶超可爱的红色毛线帽子,再把米诺凡给我买的那个奇贵无比的包也背上。米砾坐在楼梯上研究他在老家地摊上买的一双像军靴一样的有无数带子的奇笨无比的鞋,扬着声音问我:“圣诞老奶奶,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心情不错,回头冲他妩媚地一笑,没答他任何,出了门。
春节一过,城市里已经能闻到春天的气息,我将又要看到他,脚步不自觉得变得像舞步一样的轻盈。我坐十一路,穿过城市最繁华的街道,再往西去,可以直接到达那个站台:师范学院。我将不会打扰他,默默看他工作,直到他发现我。
想象着他在忙碌的时候回头忽然看见我时惊讶的表情,我实在忍不住笑了。
或许那一刻,骄傲的他也会懂得什么叫幸福吧。
可偏偏事与愿违,我到达那里,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没有看到路理。我问门卫是不是有电视台在这里拍片子,长得老土无比的门卫摇着头耸着肩像个外国人一样对我说:“没注意。”
我一身红装,孤零零地站在师范学院的门口,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傻到可以交税的地步了,就凭别人的一个短信,就横穿大半个城市,妄图制造一个虚无的惊喜。也许人家根本就不在这所师范,也许人家给我打完电话就已经转场。
笨蛋,白痴,神经病!
骂完我自己,我决定去醒醒家看看,要是她也不在家,我就决定去看场电影,我一直都想看却一直没看成的《如果·爱》。我喜欢里面周迅的扮相,很华丽却又不失清纯。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还没走到醒醒家楼下呢,远远地就看到她,穿着金色的靴子,戴着大耳环,黑大衣,正在拼命地拽一个男孩。而那个男孩穿着一条海军蓝的紧身裤,头发有一撮黄,嘴里叼的烟一半变成烟灰也不弹一下,任蒋蓝拖来拽去就是纹丝不动,简直就像尊雕塑!
我听见蒋蓝大声喊:“别等了。快跟我走,一帮哥们等着你HIGH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