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12)
对于她这一次的出走,倒是没再惹得学校里风生水起,她似乎已经不算是天中的新闻了。只有米砾某天倒了一杯咖啡从我身边经过,问我说:“你猜蒋蓝去哪了?”
我摇摇头。我不想知道,也没必要关心。他用一把小勺子搅着杯子里的热咖啡,一边搅一边说:“嘻,她好像被哪个导演包上了,不出三个月就是明星了,玉女派的。”
哦,是吗?可我不关心。我一天比一天更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有时候甚至出现幻觉和幻听。唯一确定的想念是对两个人的,一个是路理,一个是爸爸。天中的破规矩是每次大考必然封校。我只能用所有的时间来胡思乱想,在白纸上画了一个又一个叉。高三楼仿佛被施了睡眠魔法,所有人都埋着脑袋,不知在作甚么,每天都安静的怕人。我常常站在楼梯上朝他的教室望过去,只是太远,我总是看不到他的位置。我不能去打扰他,也不想给他发短信,只想这样安安静静地望过去,哪怕看不到。
我已经三天没去看爸爸,心里始终牵挂,只能给他打电话。
一般都是许琳跟我说话,我让他接时总不凑巧。他不是去验血了,就是睡了。只有一次,他终于接上我的电话。
“醒醒啊,”他的声音听上去还算精神,唠叨的习惯却改不了:“我好像很快就可以出院了,已经连续好几天没哪痛没哪痒了,他们还整天让我做这个CT那个检查的,搞得我头大!咳!好歹我也是当过兵的!”
他似乎在电话那头拍了一下胸脯,又咳嗽起来。许琳连忙抢过电话,说:“醒醒,你爸爸感冒了,别让他多说话。”
“好,”我顺从的说,“我明天考完试就来看他。”
“你考完试他可能就转院了,”她似乎跑到了门外,压低声音说:“南京那边都安排好了,醒醒,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你看好吗?”
“许阿姨你讲。”
“我现在调到南京去了,你爸爸也要到那里治病。我们有个想法,想把你也转到南京的学校去,也把你的病给好好瞧瞧,彻底治好了,你意下如何?”
“是你和爸爸的意见吗?”我说。
“是的。”许琳说,“你江伯伯认得一个相当不错的医生,说是像你这样的状况已经治了好几例了,都很成功!”
原来是他!
我不由自主地按了挂断。
我到现在都无法明白的是,他到底安了什么心。像他这样的禽兽,既然能对白然这样,就能对别的女人这样。难道是又想把许阿姨从我爸爸身边再骗走?这完全有可能!可是,爸爸到底跟他有什么仇恨值得他这样报复呢?还是他一直都不甘心,因为不曾真正地完全地占有白然?
我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折磨一夜,艰难睡去。
第二天的英语考试,我竟然在考场上睡着。我把只答了一半的试卷往讲台上一丢,就逃也似的冲出考场。不及格就不及格,我现在只想着快点去医院看爸爸。
可走到楼梯口时撞上了一个人——是米砂!她今天化了妆,还穿着那条我为她做的裙子,外面套着一件笨拙的羽绒服,样子很滑稽。
她兴高采烈地拉着我的胳膊,瑟瑟发抖地说:“走!快走!还有半个小时我们的节目就要开始啦!我在这等你等的好苦!”
米砾也从她身后窜了出来,手上拿着铅笔盒,看样子也是刚考完试。
我犹豫着:“可是,我得去医院看我爸爸。”
米砂拉着我的胳膊央求道:“求你了,看完再走好吗?只演十分钟,演完我和你一起去。醒醒,你上次都没看到我的表演,这次千万不要错过了,行吗?”
米砾在一旁连连称是,说:“路王子和米二的合奏,超酷的!不看可惜,连我都牺牲宝贵时间了!”
米砂飞快地踩了他一脚,他只是嘿嘿笑。
“好吧。”我点点头,答应了。
依然是花蕾剧场。
我远远看到路理也走了过来,我的心随着他脚步的临近而越跳越快,这种该死的感觉,真让人双腿发麻。等他走近了我才敢看他,却不是看他的脸,只敢看他的衣服。他佩戴着我送他的领结,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衬衣,和他一旁的米砂相映生晖。
米砾很熟络地捶了他一下,说:“真是帅呆了嘛!”
哦,看来他们很熟。
我不自然地用手摸了一下耳边的头发,刚才英语考试的时候睡着了,一定把头发弄乱了。来之前真该在洗手间整理好头发的。他走到我身边问:“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我抬起头来笑一下,脸因为灯光的强烈被照得通红。
他看着我不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笑,只有我明白他笑里的意思。
“祝你们成功!”我转回头傻傻地看着说。
米砂歪着头对我做了一个调皮的“V”的手势,大家都笑了。
演出开始了。
我和米砾坐在台下,听主持人报幕。“接下来请观看由路理,米砂等人表演的舞台剧《蓝色理想》片断。”
大幕徐徐拉开。
路理端坐在钢琴凳上,他在白衬衫外又加了一套紫色的燕尾服,跟那条我为米砂做的缀着紫色花朵的衣服是那样相称,仿佛出自同一个品牌——他要花多少心思才能找到这样一套和她如此般配的衣服来呢?
灯光就在这时忽然暗下来,只留两簇蓝色的光,一簇给路理,一簇给站在台中央亭亭玉立的米砂。
我看到他们相视而笑,一同点头。路理把双手放在钢琴上,流水般的钢琴声随之响起——米砂握着话筒,她开始唱歌,我终于明白她一定要我来的原因,因为那首歌,我知道她是唱给我的:
送你的白色沙漏
是一个关于成长的礼物
如果能给你爱和感动
我是多么的幸福
我有过很多的朋友
没有谁像你一样的温柔
每当你牵起我的手
我就忘掉什么是忧愁
那一年夏天的雨
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
你的爱像一把大大的伞
给我美丽的晴空
我们都有小小的伤口
把年轻的爱缝缝又补补
我会一直站在你左右
陪着你到最后的最后
沙漏的爱
反反复复
像一首不知疲倦的歌
哼唱着丢不掉的名字
和我们不为人知的痛
沙漏的爱
点点滴滴
是永不熄灭的灯火
照亮仰望星空的孩子
等一回灿烂的日出
牵你的手跟这个世界说
我们永远都不后悔
不认输
完蛋,我又想哭了。我的哭不单纯是因为被感动,仿佛还因为某种难过,痛苦,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从我身上抽离出来,让我在一瞬间失去了一切,恍若天地之大,我却无可遁逃。所以我越哭越不能遏制,甚至连停下来的力气都没有。
米砾拍拍我的肩膀,递给我一块手帕,说:“快擦擦。还好这块手帕昨天刚洗过,不太脏的。”
我刚想接过来,手机却突然尖锐地叫了。
我急急忙忙接起来,里面传来许琳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信号不好的缘故,她的声音模模糊糊,只感觉她在说:“醒醒,快来。爸爸……”
虽然我没能听清,但我想我完全知道那个电话的含义,我立刻站起身,冲出了剧场的大门。我一直冲到天中外,拦了一辆出租车,车子渐渐开完,我从后车窗里看到还在喘气的米砾缩成了一个小点。
原来,他一直跟着我。
我到了医院,才知道父亲的病情急转直下,进了急救室。我又飞奔上十楼,出了电梯,远远的,我看到许琳和他都在那里。他们背对着我,看不到我。我放慢脚步,思考着要不要上前,上去吧,我不想看到他。不上去吧,我该如何了解爸爸的情况?
我慢慢地走近,却不想听到他们的对话。
他在问她:“醒醒和路理,到底谁大?”
“路理大一岁。”许说。
“那孩子真不错,白然要是泉下有知,也会觉得欣慰的。”
“你也别怪醒醒……”
“怎么会?”江说,“她还是个孩子。”
“噢!”我听到许的叹息,“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敏感。要是她知道路理就是当年白然救的那个孩子,估计她也会受不了,所以,我们一直都没有讲,你也别说漏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