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12)
文/饶雪漫
前情回顾:
莫醒醒总是在想一个问题: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为了什么?她找不到答案。似乎迷茫的不止她自己,莫爸爸同样陷在人生的迷局里。
他终究还是住进了医院。
事实上,那天深夜接完我的电话后,许琳就从南京直接打车回来了。门铃响的时候是早上七点钟,我打开门来看到她,她手里挽着一个棕色的大旅行袋,看上去很疲惫。我把她让进来,她没换鞋,而是直接走到沙发那里,看着躺在那里的他,蹲下来,握住了他垂在沙发边的左手。
那一刻,我的心忽然澄澈得像秋天的天空,请相信,我真的一点别扭的感觉都没有。
和许琳一起把他送到医院后,我迟到了。等我到达教室,第一堂课已经上了一大半,数学老师这学期换成一个古怪的老头,水平很高,但脾气很坏。前一天晚上飘了一夜的雨,早晨气温骤降,教室的门窗都关着,门更是被精明的老师锁了起来,我拧不开门,连着大声喊了好几声报告,他不知道是听不见还是假装听不见,只顾摇头晃脑地讲课。我退到门口的柱子那里透过蒙着一层薄薄白汽的窗户看向教室里,全班都看到我,窃窃地笑。课实在上不下去了,他才终于肯开恩看到我,走过来打开门,点点头示意我进去。我埋着头冲到座位上,发现我的课桌上用彩色的粉笔写着大大的两个字:“小偷!”
这两个粉笔字是用白色红色的粉笔一起画上去的,用的是美术字,旁边居然还画了装饰的小花,好像一张板报。
再看凳子上,居然也有,与桌子不同的是,上面多了几个字:“小偷的PP”,张牙舞爪又歪歪斜斜的字体一看就出自蒋蓝的手笔。真不知道她要比平时早起多少才能搞成这两幅作品?而更令我难受的是,在我没来的这么长一段时间里,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帮我把这两个字擦去,或许我还站在门口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准备好看我的好戏了。我当然没有坐下去,不明原由的数学老头见我杵在那里,冲着我一声大喊:“你站着干嘛,你是老师还是我是老师?”
全班终于哄堂大笑。
那一刻,我最大的冲动是拎起我的书包往外跑。我早该知道,这个学校,这个班级,所有的同学包括老师,他们早已经通通容不下我,我还留在这里充什么笑话?可是,当我把我的书包拎到手里的时候,从教室的最后面却走出来一个人,是米砾。
他飞快的,用他手中的围巾把我的桌椅擦干净又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这学期一来,他就坐到了教室的最后一排,走起了低调路线,也不知道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更何况我和他之间本就有“宿怨”。所以他今天这么做,估计班上大多数同学都会觉得奇怪百分百。看热闹的人都沉寂了,四周忽然变得异常的安静,只有失意的蒋蓝,把她的数学书狠狠扔到桌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嘭”的一声。
那天中午,我没有去吃午饭,我惦记着医院里的他,压根什么也吃不下。中午的教室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掏出手机来给许琳打电话想询问一下他的情况,可是半天也没有人接。就在这时候,米砾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一直一直走到了我的座位边,我能感觉到他站住了。
“谢谢。”我低着头对他说。
“没所谓,要是早看到就会早擦了。”他用他一贯没所谓的语调,顺便坐在了米砂原来的座位上。我坐直了身体,才发现原来已经不太习惯身边还有一个人了。自从开了学他剪了平头后,我就感觉他对我很陌生,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也许真是受了什么刺激吧。
不过我想不出有什么事可以刺激到米砾,难道是因为蒋蓝?
“我可以让蒋蓝老老实实地翻供,不再追究钱的事。”米砾用一根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对我说,“你觉得怎么样?”
我惊讶地抬起头看他:“是米砂让你这么做的吗?”
他摇了摇头,不过又很快地点了点头说:“也算是为我们家米二吧。我想跟你谈笔交易,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我没说话,因为我完全不明白他到底要搞什么。
“是这样。”他捏了捏他自己的鼻子,弯下腰来,在我耳边说:“我负责搞定蒋蓝,你把路理让出来,让给我家米二,你看如何?”
说完这话,他就站起身来飘走了。留下震惊的我,用了十分钟的时间,才细细体会出他话中的意思。中午休息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可就这一个小时老天还是抓紧时间飘起冷雨,仿佛在这样的日子里他不让人心里发潮就不行似的。
我不想回宿舍,回宿舍又要面对蒋蓝,简直烦死人。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一声,是路理的号码。我犹豫着要不要按下去的时候,听到有人在敲窗户。
我一看,竟是路理。
“直觉你在教室,果然在。”他说。
“哦,”我说:“什么事?”
他忽然拉开衣服,从怀抱里取出一个暖壶状的毛绒玩具,竟然是Hello Kitty的形状。从窗外递到我面前。
我问:“什么东西?”
他笑了一下,说:“我妈妈给我买的暖手袋,她一不小心买成女式的了,给你正好。”
哦?是吗?是这样的吗?真的有这么粗心的妈妈吗?
他说:“这天气变化得厉害,听说莫叔叔住院了,你更要注意身体才行。”
哦,里面居然灌着热水。是热水吧?那一瞬间我有些恍惚,搞不清那到底是他残留的体温还是水温。
我抬起头,看着他有些湿的头发,心里在一刹那软得不像话。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
“我这里有伞,要吗?”我把手伸进抽屉里一面找寻一面虚弱地说。
“不用,”他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不在乎地说:“我从连廊走,只要淋三秒钟的雨。这周是联考,我没空去看莫叔叔了,麻烦你替我问候啊。”
我坐在那里,手中抱着那个暖水袋,傻傻的说不出话。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高亢的声音又从耳边传来:“咦——”
蒋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我身边,她逼近我,弓着身子像看一个罕物一样瞪着眼睛观察我手中的Hello Kitty,然后,她把一根涂着紫色甲油的手指放在自己的嘴巴上,用一种我听了头皮发麻的声音对路理说:“哦八~好可爱的礼物哦,可以让我摸一摸吗?”
哦八,就是韩语中的哥哥的意思,我在心中默默温习一遍。这还是昨天伍优刚给我补的课。站在蒋蓝的身边,我简直就是个老土到极致的人。
路理眼皮也不眨一下地对我说:“醒醒我走了,该上课了。”
“莫醒醒?”蒋蓝转而看着我,好像刚反应过来似的狂笑起来,摇头晃脑地说:“哦,原来是小贼婆莫醒醒呀。”
路理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因为他已经飞快地转身走掉了。
蒋蓝无聊地“哼”了一声,总算离开了我的座位。我看到她快走到黑板那里的时候,被米砾一把给拽出了教室。我把那个暖水壶塞进外套里,让它可以暖着我的腹部。因为我又痛经了,几乎半年才来一次例假的我,痛经的感受又罕见又剧烈,腹部像压着一块被烧得发红的石头。
我熬了一个下午才终于好了些,腹部因为温暖而减轻了疼痛,原来热水真的是有效的。我该如何谢谢他才好?
哦对了,领结,我一定要替他做个最漂亮的领结,让他下次演出的时候可以戴着它。
放了学,我也不想去吃晚饭,抱着热水袋坐在窗边给米砂发信息,她很兴奋地告诉我,她写了一首新歌,是为我写的,下次要来唱给我听。我真羡慕她,不管怎么样,都有勇气和热情面对生活,如果我有她的一半,兴许就能活得不一样了吧。
我正这么想着,小辫子忽然出现在我面前,站在我课桌前喊我的名字:“莫醒醒。”
“我爸生病了。”我慌乱地抬头说,“你要是不信,可以去医院看看。”
“你误会了。”小辫子说,“我来是想告诉你,蒋蓝跟我说了,她那一万块钱被她妈妈收起来了,她不知道,是她弄错了。所以呢,你也不用再为这件事伤脑筋了。不过你要记住了,下次千万不要再那么冲动,把人家的东西往宿舍外面扔了,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