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罗门也不及你高贵
孩连玩泥巴都可以这样奢侈而优雅。
却不想,李天赐的回答出乎意料,他说:“不是我的爱好,是我妈妈喜欢。因为我爸爸以前是个出色的陶艺家……”
“哦……”我点点头,却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说他爸爸以前是陶艺家,那现在……
看出我掩饰不当的疑惑,他冲我解释说:“爸爸只是双手出了点意外,再不能做陶艺了,妈妈就给我报了学习课程。”
……嗯,似乎有些明白了,李天赐的苍爸可能是意外过后,情绪消沉,所以他妈妈想让他学习陶艺,唤醒他爸爸的意志。
抬头,看见我若有所思。他笑说:“看不出来吧,我也不是万事如意的小孩,我的陶艺天分太差,始终做不出一件像样的作品,可又答应了妈妈,总有一天会理直气壮地站到爸爸面前,宣布从今以后,我就是他的双手。”
虽说他是笑着;中我说这些话的,我却能体会到,那些笑容背后,所隐藏的自责与苦闷。
或许,每一段青春,都暗藏着让我们无法天真烂漫的坎坷。只有坚强地走下去,才能坚固柔软的内心,变得强大而信心满满。
不知不觉,两双沾满泥巴的手碰在一起,躲开、又碰、最终握在了一起。
只有深刻体会彼此的处境,才能够这样坦然无惧,眼眸清澈地体贴相望。
不仅仅是单纯肤浅的悸动,还有惺惺相惜,还有彼此勉励。
我们都肩负着亲情的负担,即便云开雾散的日子遥遥无期,可还是愿意,相互分享着,一步一步走下去。
走下去,才看得掘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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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气息越来越浓厚,漾夕的生日也快到了,伤感不知不觉就爬了过来。
自从妈妈去世,每一个节日。都让我们快乐不起来,勉强随俗,却总是喜不由衷。
情绪是会影响他人的,李天赐终于忍无可忍,伸手敲了敲我的头,故意装作蛮不讲理冲我大叫:“喂,跟我在一起有那么不开心吗?不是叹气就是皱眉头的…”
我回过神来,抬眼看他,微昂的骄傲脸庞,分明隐藏着迫切关心,心底不觉泛起丝丝感动。伸出手来扯了扯他的衣袖,说:“我弟弟,他又要长大一岁了。”
从未跟别人谈起过漾夕,一是自己觉得没有那样值得信任的人可供倾诉,再者也无意将自己无助的一面呈现在外,博取谁人同情。
可是,此刻却有些不由自主。或许是疲倦心灵真的再承载不住长久以来的苦楚,或许是因为眼前的这张面孔,让我心甘情愿去相信。
我不知道李天赐能不能理解这样一份心情,身为姐姐。在一年的岁月里,并未对弟弟的成长作出任何贡献。并且惴惴不安,在往后的日子里依然没有把握,帮助他改变盲目的生活。
“我很害怕有那么一天。当漾夕终于悔悟,却发觉自己已经没有时间,没有机会了。所以,我总是希望时间慢一点儿。等等他,这样,在未来就不必为了现在的堕落而羞耻。”我看着李天赐,表情依然满是担忧。
“漾展,我终于知道,你的倔犟都是从哪里来的了。”李天赐的脸上,已经全无那种刻意而来的骄傲,神色平和而从容,只字片言的赞许也显得诚恳真挚。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同样一份痛苦与艰难。平摊给两个人,就显得轻松一半。
那是李天赐真诚的分担,他说:“一味的给予原谅固然伟大。可是我想,如果能在漾夕置身谜茫维谷时,帮助他填满心灵的空虚,牵引他发现生之绚烂,他才不会因为灵魂缺乏步入无望的堕落。”
一席话,让我忽而顿悟,是呀,一直以来,我只顾修炼忍耐功课,以为只要我始终宽容不放弃,就尽到做姐姐的责任,把等待当做胜利的果实。可是,却从没有再试着努力一点点,伸出双手,把漾夕从自暴自弃的旋涡里拉出来。
纵然我再怎么强调,没有把自己当成孩子,可实质上,那种来自心灵的倦怠与任性,仍旧是一个孩子才有的表现。
在自贲以前,李天赐已经伸出手,轻拍我的头发,笑着对我说:“漾晨,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从今天开始。我们一起帮助漾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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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赐想要带漾夕去一起学陶艺,这样,他可以跟漾夕谈谈心,讲讲他的爸爸,说说他想要努力实现的小梦想。
“主意倒是不错,只不过,学费有点贵。”我假装咂嘴,表明态度,很自然不过地收到少爷一记大白眼。
不过。想法一出。自然说到做到,下午两节自习干脆休掉,直接跑去漾夕学校门口等他出来。
我跟李天赐站在鱼贯而出的大门口,直到人流渐渐散去也没见到漾夕的影子,怀疑自己没有跟住,被他走掉了,又不死心,随便抓了一个跟漾夕差不多年纪的小男生询问。却见他一脸恍然:“徐漾夕啊,应该被人从小门叫走了吧!”
小门?
见我一脸疑惑,小男孩解释道:“就是被人拦住要钱的地方啊!”说完,似乎感觉情况不妙,一溜烟儿跑走了。
不安的预感袭及全身。还在不知所措,人已经被李天赐一把拉住。接着就绕着学校附近四处寻找,终于在一个狭小胡同里,发现了正被一群人揪住头发的漾夕。
“喂,放开他!”
李天赐一声大喊,那帮人纷纷四散,漾夕下意识地抬起头,看见我,眼睛突然就红了。
我立刻跑过去抱住了他。心疼的眼泪刷地掉了出来。
一开始,他只是任由我抱着,可是过了许久,似乎再也忍受不住,终于哭得一塌糊涂。
那是一个习惯逆来顺受的小孩,最最放肆的委屈与难过。
“姐,我害怕……”
“他们盯上我了,总是跟我要钱……”
“爸爸不在家。你也帮不了我……”
“姐,是他们偷的车,可是我不敢不承认……”
“姐,我怎么办啊……”
声嘶力竭的哭喊让我一阵比一阵难过、气愤。我没有想到,我以为照顾得天衣无缝的弟弟,竟忍受着屈辱,顶着巨大的恐惧煎熬过活。
我想起之前,不管是在电玩基地发现漾夕,又或者他逃课去跟社会小盲流厮混——那大概,都是他寻求解脱与庇护的方法而已。
多少次的欲言又止,跟我要两百块钱时却被拒绝,加重了他对我的不信任。
一个孩子,连家人都无法给予安全与依靠,还有什么所谓的信念与期盼?
漾夕,对不起。
对不起,我一直以来都自以为是,以为你堕落是因为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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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泪水终于止住了最初的泛滥。慢慢平息。一直站在旁边呈守护姿态的李天赐伸出手来,递给漾夕一张面巾纸。
“你好,徐漾夕,我是你姐姐的好朋友。”李天赐笑得格外爽朗而真诚。
或许是男孩之间不需要太多言语去过渡,漾夕毫不客气地接过面纸,一边抽出一张递绘我一边问:“你男朋友?”
“我……”还未来得及解释,李天赐已插嘴进来:“你完全可以这么理解。”
两个小男人郑重其事地打量起对方,漾夕的眼神里明显带着一丝怀疑。
李天赐急忙调整姿态。冲他说:“当然,你姐说要经你考察合格以后才上任。”说完,很没正经地冲我挑了挑眉毛。
漾夕的脸上,却忽然升起一股郑重,站直了身体。认真地问他:“你能帮我摆平那些人吗?”顿了顿,又补充:“在他们不骚扰我姐跟我的前提下?”
小男孩的眼睛里,已将渴望完全流露。很明显,他把对李天赐的考察定义为——他是否有保护的力量。
这是一种,我没有见识过的较量。
而此时,我才明白,漾夕之前的忍耐,也饱含了对我的保护。
忍耐欺辱,忍耐指责,担心那些坏小孩会伤害我,又怕我对他失望。
漾夕。事到如今,我终于知道,“姐弟”这个词,不只是姐姐爱弟弟,弟弟,也同样深爱着姐姐。
李天赐迎接着漾夕的审视,接着朝他伸出手,坦荡而坚定地开口:“我跟你保证,那些人再不会找你麻烦。”
我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方法,可我就是相信,只要他说得出口,必定会办得到。
漾夕的眼睛里,闪烁出一股别样的光亮,他伸出手,跟李天赐握成拳头,语气不乏挑衅:“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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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艺教室里,只有机器转动的声响,明亮光线下。漾夕跟李天赐相对而坐,一起动手,完成陶艺老师布置的作业。
天分真的是个很玄的东西,明明才上了几堂课,漾夕的悟性却比学了将近两年的李天赐还要好。
我默默地帮他们打下手,默默地看着这两个,我牵挂的人。
世界之大,芸芸众生,可在我眼里,只有他们,无比珍贵。
会有那么一天,阴霾全部散去,天宽海阔,笑容里带着从容温馨的感动。
只要相信,就会有那么一天。
只要痛苦中,再多一点儿忍耐。
只要绝望中,再握紧拳头,咬紧牙关坚持下去。
生活就是这样的东西,你不放弃它,它就不会放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