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鸟
亲爱的罗隐:
我现在正在某个小学校的操场里,那些小孩子全都放学了,一路叫嚣着出了校门。小操场正在扩建,一边的围墙被推倒了,只挂起一张一人高的网,于是我很轻松地进到了这里。
在另外两边围墙下有很多又粗又壮的大树,现在我就坐在其中某一棵大树下,伏着膝盖在烟盒上给你写这封信。要是我告诉你我学会了抽烟,你会不会有些惊讶呢?但我没有烟瘾,只在犯困却不得不赶稿子的夜里点燃一两根,我常呛到自己,但那辛辣的味道会让我瞬间来了精神,它像麻醉剂一样让我感到舒服,那样的时刻,不管想起多悲伤的往事,我都可以淡然处之。那时候,我总会贪婪地回忆起某些曾经,然后让它们在幸福的潜意识里短暂停留。只有那样,我才不会因为失去而哭泣。
也许我不该提起这些,但我真的很想你,很想老张,虽然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拒绝承认这个真相,可有时逃避事实会让你感觉悲伤,不是吗?
我很喜欢红塔山的烟盒,记得你说过,小镇里岐山上的那座塔和这烟盒上的一模一样,那时你刚刚学会抽烟的时候,攀在楼梯间,扬着手里的烟盒对我说的。这大概是我喜欢、钟爱它的原因。我把自己抽过的那些烟盒都留了下来,一共有九个,现在我把它们一一拆开当做信纸来写信给你。那淡淡烟草的味道,你有闻到吗?
昨天我在天津路上站了很久,我神情专注地看着人群,在心里和自己打赌,也许我可以遇见某个和你或老张相似的人。书上说,这世界上的某个角落会存在一个和你几乎相差无几的人。那几率很小很小我知道,但我借此打发无聊的时光,并在心中搁下小小期待。
我自然没有那样神奇的际遇,只是在将离开之际目睹了一对情侣吵架的过程,最后那女生愤然离去,而男生则耸耸肩掉过头来神色自然地对我说,“女生都是这么疯狂的吗?”“谁知道呢。”我说。
然后我便想起了你来,想起你那些疯狂的女朋友。
那一年,只有十六岁的你早早褪去了青涩,被岁月的大刀阔斧打磨成了模样精致的少年,在久河,我从没看过比你更好看的人。但你眉目间总是带着淡淡的轻佻,你从不拒绝女生,当然也从不承认什么,你随心所欲地在她们中间周旋,那时候,总有被你惹哭的女孩子跑到青舍去哭闹,你统统视而不见,我只好一一收拾着你丢下来的这些烂摊子。我见过最锲而不舍的女孩子一连哭了几天,她不骂也不闹,只是哭,我拿她无可奈何。后来你回来了,她问你是否喜欢她。你靠着门框,眉目淡然,口气清冷,你说你从不曾喜欢任何人。
“可是,你亲了我。”她控诉。
于是你走到我面前,揽住我的腰,在我未及反应的时候吻了下来,“这并不代表什么。”你对她说。
那轻轻一点,让我霎时红了脸,我推开你,甩了一巴掌过去,又羞又愤地对那女生说道,“对这样薄情的人就要像我这样狠狠打过去,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而不是在这里自取其辱。”
但现在,我想我明白,不管自取其辱也好,不自量力也好,那不过都是因为爱啊。那十六岁痴痴傻傻却倔犟无比的喜欢。
最后我从栏杆上跳下来对那男孩说,“陷入爱恋中的女子大抵都是疯狂的。”
我差点儿因为你成了那众多疯狂女子中的一人,而你,一定不会知道。
林花
如果幸福只是吃饭睡觉这样简单,世界看上去会不会更美好
2009年7月6日。中午11点。天气:太阳看上去像煎蛋的蛋黄。
亲爱的罗隐:
刚刚醒来的我现在正躺在新房子的小床上给你写这封信,虽然这张床的床板有些硬,床单是我花十块钱从廉价夜市上买来的,上面有一朵染坏了的花,但是我的心情很好。这房间看上去比先前的那个大了一倍,租金却便宜得只有一百五十块钱,地段并不差,打开窗子就可以看到不远处小学校的操场,当然就是我上次给你写信时提到的那个地方。我甚至在房间里贴了两幅地摊上买来的向日葵图画,这让房间看上去更加明媚了许多。
我是在小学校外面的电线杆上看到这个出租的小广告的,之所以这样便宜,是因为不久之前这里死去了一个人,虽然生老病死很正常,但听上去到底是有些让人毛骨悚然的,所以即便是这样低的价码,却很少有人会住下来,因为据说夜半会发出奇怪的声响,有些人第二天清早便落荒而逃了。我收拾那小房间的时候,一直住在隔壁单间的男生故作好心地提醒我,我便冲他笑笑没搭话,你知道吗?他就是那天我在天津路上看到的和女朋友吵架的男生。
现在这里住着包括他在内的两个男生和一个早出晚归常常见不到面的女生,他们之间似乎很熟络,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并不打算和任何人画出交集。所以在那个男生提出给我帮忙的时候,我头也不抬地说了句:谢谢不用。
最后他还是扒着门框对我说,“嗨,我叫梁遇藤,这名字有点儿绕,你也可以叫我Peter。”我说那英文名可真够俗怯怯的,我的口气有点儿满不在意,但他一点儿也不以为意,呵呵笑着说,那比较容易记住。我说,好,那我记住了,屁特,再见。我故意咬了重音,然后关上门把自己摔在那还只铺了报纸的木板床上。从以前老太太那里拖着行李搬出来的后几天,我一直在网吧泡着,没睡过一天好觉,所以即便床板那么硬,我还是倒下便睡得香甜。等我醒来天已经快黑了,于是我去了夜市,买了床单和薄毯,吃了便宜的小吃,还换了一套牙具,然后欢天喜地地回了那个小房子。如果幸福只是这样吃饭睡觉般简单,这世界看上去会不会更加美好?
进门的时候我又撞见了梁遇藤,他刚从洗手间出来,抬手跟我打了声招呼,然后他说,呐,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布兰妮。”我说。
“真名?”他有些狐疑地打量着我。
“林花。”我一展笑颜,“不过我觉得布兰妮更好记些,你认为呢?”
他听懂了我的笑话,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我转身关上了门,“明天见。”
我似乎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没有写出那些柔弱无骨的爱情,我的编辑认为我把稿子给了别家,于是他决定给我涨到三百五十块一篇,这是个好消息。但我的确写不出来。不过我答应有稿子马上传给他。
现在我感觉自己已经渐渐学会怎样让生活步入轨道了,你认为呢?
林花
有些话说得多了,我们也就信以为真了
2009年7月10日。下午4点。天气,小风刮得树叶哗啦啦响。
亲爱的罗隐:
今天从网吧出来之后刚好是正午,我从小学校的门外经过,那里刚刚放学,许多小孩子向这里拥挤过来,我于是停下脚步,站在正对着门口的不远处,凝望着从我身边擦过去的小孩子。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童年时候的你。
你还记得吗?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就穿着灰白色的小短袖,你甚至没穿短裤,你从床上爬起来有些睡眼惺忪地看着我,你问我是谁,我告诉你我是林花。那时候我刚和老张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来到久河,我累坏了,于是我可怜兮兮地看着你问你我可以在那床上躺一会儿吗?你马上慷慨地把它让给了我,后来我一直睡在那小床上,老张又另外给你搭了一张。后来我们一直一起生活了八年。
现在的我常常会想,如果再给我八年的时光,我会做些什么呢?我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和你们一起再过一个八年。
可能吗?可以吗?
昨天夜里我睡得很晚,因为我必须要写完一个故事。除非我下个月想喝西北风,否则我大可倒头便睡。十二点的时候,外面的小厅里传来了类似呜咽的可怕声响,那比哭泣听起来吓人多了,间或有些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咕哝声。我想起了第一天梁遇藤给我讲的那个闹鬼的“传说”,但我没有理会,继续埋头思考着小说的后续发展。一会儿那个声响不见了。这听上去似乎有些毛骨悚然,但我在努力给你描述着当时的情形,希望你可以靠想象来填补我不能为此配音的遗憾。这时候我的门发出了“砰砰”的声响,是只有用身体撞击才能达到的剧烈程度,以及某种濒死般的喘息。屋里的灯光忽然熄灭了,不要紧张,因为现在我仍然好好地在给你写这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