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鸟
当时我的心一抽,但马上便镇定下来了。我已经失去了最珍爱的你们,即便是死亡的恐惧也不能将我威胁,我自认没什么可怕的了。于是我拉开门,注视着面前被枯发遮住半张脸的身影说道,“我自认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你也吓不到我。不要自找没趣。”
“没得玩了。”那人忽然对着门外喊道,“把电闸合上吧。”
灯亮了,那人拿下头上的假发,我认出是梁遇藤的同伴,那男生走几步坐在厅里的椅子上对我说,“你是我见过的最胆大的女生了。”
梁遇藤亦从外面走进来,看到我冷冷的神色忽然有些讪讪的,“我们不过借题发挥,想独占这便宜房子,但你可以同我们分享。”他说。
我忽然觉得可笑,“不用你们同我分享,我是缴了房租的。还有,你们可以扮婴儿哭泣,那声音才真正吓人。”说完我硬硬地撞上门,背后却霎时冒出了冷汗来,我大概有害怕的。但我学会了掩饰和故作镇定,虽然我小时候便会这些,打落牙亦可将泪悉数吞入肚中,但在你们离开以后,我更加熟于这些,我明知道自己没有脆弱的资本,撒娇、惊惧、眼泪和悲伤这些统统都是需要观众的,于是我一遍遍地告诫自己我是何等勇敢的女生。
有些话说得多了,我们自然而然便信以为真的,我真的以为自己所向披靡英勇无敌,甚至可以晋升为拯救地球的女超人了。
但在那一刻,我无比地想念你们,那想念让我有了肆无忌惮的理由。
于是我蹲在地上埋着头落下了那么久以来的第一滴眼泪。
林花
这世界给我们太多类似于此的错觉,比如那些曾经拥有的幸福
2009年7月13日。午后一点。天气:万里无云但我希望来场暴雨。
亲爱的罗隐:
梁遇藤似乎一直很想和我说话,他总是坐在靠近门口的椅子上发呆,我进出那里的时候,他便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但他始终没说一句话。或者因为内疚或者因为别的什么情绪,但谁关心那个呢。
今天上午我终于写完了自认为无比完美无比瞎扯的故事,因为这突破性的进步,我特意买了个大盒的冰激凌作为庆祝。最近我已经习惯了坐在小学校操场上的树下,盘着腿在硬皮本上写字,通常是想起什么便写什么。有时候我也会无意识地写下你的名字,或者画下络腮胡子的老张。这时候我就会仰起头看看天空,天那边的云彩压得好低,仿佛触手可及,却仅仅只是仿佛。这世界上有太多美丽的幻觉,就像那些曾经拥有的幸福。只能靠回忆去追寻那霎时的甜蜜。
思念快把我折磨成了神经兮兮的哲人,这让我觉得有点儿沮丧。
我在操场上坐着写完了半个小说的大纲,还用水笔画了一幅我们的全家图。我把它贴在了那小房间的墙壁上,就在两幅向日葵的上面。
背景是老张开青舍之前我们住的那幢房子,门廊是泛青色石头铺成的,你还是个八九岁光景的小娃娃,你搂着我的肩膀,手里拿着一把剪刀,一笑就看到你缺了两颗大门牙,那样子又傻又天真。那时候老张还没有那么多胡子,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有几道明显的鱼尾纹。你还记得吗?他睡着的时候,你还用毛笔顺着那皱纹画了几条线,但他不知道,照常出了门,回来后又气又笑,在你屁股上狠狠给了两大掌。你不道歉还说他是老妖怪,你从来不喜欢他,但他却没因此不爱你。
而那些爱,你是不明白还是没有同我说过?
林花
有时候即便你逃到无处可逃,麻烦也仍然会来找你
2009年7月14日。入夜10点。天气:我看了一眼没有月亮。
亲爱的罗隐:
还记得我对你提起过的梁遇藤吗?我在床上倒立着发呆的时候,他来敲门,我懒得应声。但他实在坚持不懈,我只好折个身从床上跳下来。
“有事儿?”我打开门向后退盘着腿坐在床上。
“想不想赚点儿钱?”他说话的时候有点儿故作冷静,但也许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做些什么?”我漫不经心地问。
“我们要偷走四单元车库里的那辆车,你可以给我们放风,事成之后会给你应得的钱。”
“多少?”
“三百,如果你不满意还可以谈。”他那样子看上去一点儿也不稳妥,这样急急地和我商量价钱,可不像会做好生意的主儿。
“你怎么肯定我会去呢?”我笑了,他的表情看上去颇有意思,我乐得调剂下心情。
“因为你缺钱。”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并且你够胆。”
“有道理。”我起身准备关上门,他一只手撑在门边,“那么,你同意了?”
“不,我不会去的。”
“吓?”
“我的确缺钱,但这种违法犯罪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也许你不得不做。”住在他同屋的那个男生从小厅里站起身来,抵着我的额头挑着眉毛说道。
“这是个不错的交易,”他弯弯眼睛继续说道,“你不仅可以拿到钱,还毫发无伤,只需要一点儿举手之劳。”
“但我不相信你。”我仍然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个,然而周围的气氛却似乎越来越冷淡下来了。
“聪明点儿,要么跟我们干,要么……”后面的话他并没有说,只是声音轻轻地提醒了我一句,“现在你可是知情者之一了。”
我歪着头看着他,紧紧盯住他们的双眸,然后松了一口气,叹道:“你们知道,我是个聪明人。”
是的,我得和他们干,虽然我知道也许这后果会非常严重。
林花
这些混蛋
2009年7月16日。凌晨3点。天气:没有风没有光。
该死。那些混蛋骗了我。但我什么也不会承认。
坚持是项比撒谎更至为重要的技能。
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可他们不会带你回家
2009年7月20日。午后3点。天气:暴雨后潮湿的空气。
亲爱的罗隐:
自从离开久河,失去你们之后,我的生活似乎每一天都在冒险。我并不介意再多些惊悚的镜头,也许有天它们还可以成为我写作的素材,不过我认为那些“灰姑娘”大概不需要这样的情节安排。躺在床上的时候我想,要是我可以给自己写一个结局,我想让自己回一次久河,然后偶然地与你邂逅,告诉你那所有的你不知道的真相。
然而,我们还会有那样的机会吗?
那天夜里,我和梁遇藤以及他同屋的同伴,在入夜时分出了门,在一家乱糟糟的饭店吃了些东西,他们还有其他的同伙,大概三四个人,但梁遇藤和他们似乎不是很熟,他很少说话,并且不时用目光关照我两眼。他们每个人都喝了一点儿酒,然后在凌晨过一刻之后,我们出了那饭店的门。他们的任务就是把那辆车搞出来然后开到新大区,给一个叫金大虎的人,而他就是他们这些人社会上的老大,那车主得罪了金大虎,他偷走车只是先给那人一个警告。这是我在饭桌上断断续续听到的内容拼凑出来的最终结果。
那天夜里的风很凉,我听到走在后面的一个男生问梁遇藤的那个同伴,“这个女生可靠吗?”“不然,”梁遇藤忽然迟疑了一下,“林花你要不要回去?”“你放什么屁啊?”他的同伴有些恼怒,“这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可靠的人了。”说完他用力地瞪了梁遇藤一眼。
他噤了声,走在我的身后,脚步声听上去忽然显得有些沉重。然后他猛地握住了我的手,用了力气。“嘿。”我转过头看着路灯下他那张苍白的面庞,“松开我。”
“对不起。”他说。他的眼睛里似乎盛着千言万语,我心中忽然有些不好的预兆。
然后我们上了一辆哐哐响的破车,开了一会儿之后停在一个狭窄的胡同里,他们带着准备好的工具跳下车来。“我们真的需要人望风吗?”梁遇藤再次提了一句,但是似乎没有人听见他的话。“走吧。”我在后面推了他一下。
一开始,一切似乎都很顺利,他们撬开了车库的门,拔掉了警报器的电线,开了车门,准备开车倒出车库的时候,随着一声警报,内墙一侧慢慢拉出一道铁门,这个车库是双重警报的,他们全都被困在了那里。“林花。”梁遇藤的那个同伴便大声地喊五十米外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