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歌
若说一开始仅是我自己暗暗察觉,到后来所有人都看出形势微妙,但还未等追究出确切的转折点,我跟于湛已开始勾肩搭背,各自为营的局面被无声打翻,两方人马从针锋相对到融洽共处,和谐得根本不需要理由解释。
是的,不需要解释,彼此间打破尴尬处境,只是一瞬间的四目相对,他读懂我,我了解他……接着,便只剩放心大胆牵起对方的手。
我们都没有说 “想和你在一起”这样的话,更没有郑重其事昭告天下。可是,没有人觉得我们不般配,没有人觉得疑惑不解,好像两个人顺理成章就应该是一对。
【Whale song.Four】
周子航绝对是行动派,隔天就将手续办妥,将我安置在迦霖公寓,采光极好的房间,设施比我想象中还要齐全,室内设计也相当考究,绝对的奢侈享受。
我随身带的物品不多,稍稍整理完毕,周子航立刻将我带到超市,补一些日用品。
被人关怀打点的感觉真是不错,吹着口哨徘徊在货架间,管它价格标签一律取下来抛进购物车——我不想假装推辞的原因并不是他很有钱,且愿意被我当凯子削就放肆无忌。我只是觉得,既然已经开了占他便宜的先河,不妨贯彻落实到底,矫情扭捏还不如从开始就拒绝,反正他要是嫌弃我贪婪无度,大可以扭头走开,我可没死乞白赖求着他施舍慷慨。
从超市出来,周子航把东西交给跑腿公司的人送回去,接着又带我吃饭。早听说闹市区有家餐厅专做龙虾,十四种吃法听起来辉煌隆重,统统端上来也不过如此。我比较偏爱辣炒,拿起虾爪啃了一口,却不由得泄气摇头:“贵得坑爹,还没有我们巷口的杂贝拼烧好吃!”
周子航对我的抱怨不以为然,优雅地拿纸巾擦擦嘴巴,接着眉毛扬起,别有深意地看着我:“叶筑蓝,你总这么不知好歹吗?”
我就知道,一个人的好脾气是有使用额度的,不可能无休无止地泛滥澎湃。吐吐舌头,忍不住冲他挑衅:“周子航,你不就是待见不知好歹的女孩吗?”
也许是被我的厚脸皮雷到了,周子航表情古怪地动动眉毛,喝了口苏打水,无话可说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将最后一盘食物消灭完毕,我一边情不自禁打了个饱嗝一边迎来了后知后觉地罪恶感,然后违心拒绝了周子航的护送,打算一个人步行回家——嗯,我的新居,迦霖公寓。
八站路的距离随着下沉的夕阳渐渐缩短,我在累得死过去之前终于看到了公寓大楼,由远及近,视线覆盖区域收纳了一个略显落魄的身影。夜色人流匆忙,于湛的背影写满了等待模样。
心底某处细微而无法控制的角落,像是被一块冰碴划了一下,尖锐、冰凉、生疼。
我急忙将这感觉扼杀成一闪而过,打起精神满脸镇定,正想思索如何自然开场,却见于湛心灵感应似地回过头来,月光模糊,交接的视线也有些模糊。
短暂失神,是于湛先抢白,极不友好的一句问话:“被人包养的滋味怎样?”轻佻表情,满不在乎的口吻,熟稔老友的姿态——哪里是偶遇?分明是送上门的羞辱难堪。
我岂会肯示弱,不自觉拨拨头发,眉眼轻笑:“还成吧!我倒没觉得怎样,就是招了一堆贱人羡慕嫉妒恨!”
可不是么,从我认识周子航开始,多少女生对我白眼伺候?背地里八卦主题十有八九是在探讨“叶筑蓝那个贱人怎么还没死”,害得我整天神经兮兮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丢了小命。
“别是你自我感觉良好吧!”于湛嘴巴歪着,双手抱在胸前,身后是他那辆除了喇叭哪都响叮当的破机车,样子甭提多犀利了。
这家伙什么时候变这么刻薄了?我耸耸肩,不愿恋战,便一边伸了个懒腰一边贱兮兮开口:“你还别说,我真就感觉不错!”话说完,将手放下,假装打了个呵欠,“我困了,先上去……呃,或者你要不要参观下我的新房间?”
【Whale song.Five】
又不是相识三两天,我太清楚于湛有多少能耐了,对付他完全不必动脑子,嘴巴比他更贱就可大获全胜。
他未必就说不出更难听的话,只不过,我赌他说不出口。
果然,面对我的大方邀请,他气焰熄灭,立刻回嘴拒绝说还有事忙,人却没“忙”着走,还站在原地。我不理他,径自走进公寓,十三层的高度硬是一步一步爬上去,气喘吁吁回到房间,就着黑暗摸索到阳台向下俯视,于湛刚好结束抬头模样,转过身一脚跨坐到机车的动作拉风依旧,我早就说过,他是果子街唯一拿得出手的男生。
只是,那一天的月色比今晚要温柔得多,果子街被一片银色的薄纱光覆盖,娇媚丛生。我跟众人玩闹归家,小心翼翼溜回房,却被窗口飞进来的暗器击中了膻中穴,气愤不已地揉着前胸向外探,立刻就看到倚在机车旁的于湛,他扬头看我,样子又骄傲又冷酷,帅得好像整条街都败在他脚下。
其实……不止整条街,在我看来,那一刻,全世界在他面前都微不足道。
“我出二十瓶可乐,赌你不敢和我兜风!”
这是于湛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不止那天,还有很多个磕磕绊绊的从前,我们瞭望、关注、试探、和解……最终婉转,却如水到渠成,无需任何铺垫。
谁会拒绝跟这样一个人出去兜风?更何况,还有额外奖励的二十瓶可乐……好吧我承认,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迫不及待跑下楼,才觉察动作潦草,潦草到我身上皱巴巴的背心短裤,外加一双十足爷们儿的夹脚拖。
却不许局促蔓延,干脆大大方方让自己看上去就是玩得起,插着裤兜走到于湛面前,我懒懒地说:“不就是兜风,谁要怕你!”
话音落,于湛已坐上车,笑着递过一只安全帽,我伸手接过,假装很见过世面地坐在他身后,其实心底激动得要死。正思索着双手是抓着车沿还是假装更见过世面地搂住他的腰,却见他忽然回头,瞳孔漆黑明亮,惊得我心底一乱,脸上立刻烧得火热。
气氛骤然紧张,我不禁有种五迷三道的眩晕,待回过神来,于湛已将自己的外套穿在我身上了。
一种混合着陌生气息的温暖在我周围升腾起来,我已经分不清耳边吹过的风声还是那辆破烂机车的响动。总之,整个世界都乱了起来。
乱得可爱。
【Whale song.Six】
那样的日子,连回忆都觉得粗糙,却总是一遍一遍地重复温习,没有任何目的,好像只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记。
可以不忘,却无法放肆沉溺。少不更事,可以只想今朝不问未来,但谁能胜得了时间不去长大?
而越长大,越知道有很多时候我们对命运无能为力。
隔天上学,我对着刚发下来的习题卷子一阵头大,密密麻麻的红叉惨不忍睹。果然,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过去看不惯那些好学生整天啃书本,现在自己想成绩漂亮却是难上加难,早被人甩出三千里开外。
垂头丧气坐下来纠正答案,却不知许翎歌什么时候站到我面前,声音居高临下地传过来:“我看错了吗?有人在装勤奋生!”
忍了忍,还是没挺住,抬起头来,见她吊儿郎当,眼睛一边得意地看我,一边四面张望,顿时了然她此番前来的目的,便将身体后仰,极度悠闲地靠着椅背:“你要找驴呢,就好好去找,跟一只兔子鬼扯个什么劲啊!”
许翎歌脑子不慢,听出了我的揶揄,立刻涨红了脸,好半天才将错就错似地凑过来,粗里粗气地问:“于湛呢?”
“我怎么知道?”我双手摊开做无谓状,脑子里却不自觉过滤了下,上午好像见到他几次。
许翎歌的表情倒变得严肃许多,眼神里添了老大不满:“你能不能长点良心?于湛底下的人惹了乔致晖,那家伙不依不饶要带人来报复,于湛不知发了什么疯让大家都不许过来,他要一个人扛下这件事!”
“呃……然后呢?”我眨眨眼睛,表示搞不清她的重点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