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歌

文/龟心似贱

人类需要通过仪器才能搜索到鲸类交流时所发出的声音,但他们却无法探测出,那声音背后所表达的情绪。

好像我跟你之间所有的一切,只有我们两个人才懂。

【Whale song. One】

三个半小时的钢琴演奏会结束,我在口水即将流到肩膀上之前终于被周子航摇醒,俩人肩并肩走出来时同时问了对方一句:“听得/睡得如何?”然后彼此几乎同时微笑点头,“还不赖!”

周子航这家伙就这点最可爱,绝不拿自己的一套标准要求别人,他衣着讲究,口味挑剔,稍不精致的东西就很难入法眼。可他却从不批评我身上的肥大旧T恤跟蹲在路边吃麻辣串的行径,甚至在我流连街边廉价小物时笑着问我要不要……总之,是相处起来相当舒适的一个人。

初秋傍晚的微风带着温吞的凉,体贴如周子航,已开始伸手解外套,可还没脱下来,就听到由远而近的阵阵聒噪。抬头,街对面一队乌泱泱的人马,绝不陌生,于湛那张疾世愤俗的脸即便夹在人群中,依然带着独霸一方的气场。

嗯,就是那种,女生通常归纳总结为“酷”的欠揍德性。

周子航看了看我,表情相当友好,我冲他笑笑,不甚在意地继续前行,心无旁骛,绝对的心无旁骛。

我对于湛非常有信心,旗鼓相当的淡定必没有半点逊色,却忘了他身边那些让人头疼的党羽,一个个都把自己当惩恶扬善的小侠客,故意跟周子航“擦”肩而过,擦得他三次摔倒,还额外附赠怪声怪笑,以为干了多了不起的壮举。

周子航的脾气是少有的好,再次被我扶起来时笑颜依旧,甚至刻意捏了捏我的胳膊,不着痕迹地安慰,嘴里打趣道:“市政每年都嚷着建设第一,怎么不把市区街道扩宽一些,冤家路窄可是会挤死人的!”

话音落,冲我抬抬眉毛,样子轻松怡然,好像根本没在意被人撞得很狼狈这件事,我却不甘罢休,扬头看了眼已经走到我面前的于湛,那货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好像故意要等我发作,我于是避开他,扭头转身,对着他那帮爪牙喊话:“有种你们就来点真枪实弹跟姐姐我较量较量,搞这些不痛不痒的下三滥我都都懒得理你们,拜托,断奶了再出来混吧!”

说完,一把挽住周子航的手臂,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

【Whale song.Two】

“这么说,你真的是果子街的大姐头?”

送我回家的时候,周子航显得异常兴奋,语调都有些上扬。

“如果我不是,你周大少能注意到我?”这是事实,在我进四中的第一天,就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传递着我堪称传奇的十三妹身份,之后又有流传,学校里几个总混在一起的公子们正琢磨着带我一起玩,接着没过几天我就认识了周子航。

“什么话!”周子航撇撇嘴:“那天撞翻你餐盘真不是故意的,就算我想搭讪也没必要把自己搞得那么恶心,番茄鸡蛋都挂在衬衫上——你不晓得我多喜欢那件衬衫……不过说实话,后来知道你就是传说中的大姐大,心里的确是有些奇怪的感觉。”

“奇怪什么?”我偏头问他。

“很难讲!”周子航耸耸肩:“就是想象不出你叼着牙签拎着刀子横扫果子街的模样吧!”

“嘁……”我十分泄气:“还以为品位不俗的周先生会跟别人不一样呢!没想到也是热衷八卦的小市民一个!”

“是啊!别把我想得多高尚!”某人大方坦诚。

话说回来,果子街实在有些愧对其甜美温和的名字,事实上,这一带的水土风貌让人不敢恭维,位处城市边缘却仿佛被全世界遗忘了一样,阴暗鄙陋,流露着年代久远的荒凉与腐朽。我想,若不是周子航惯性的仪态良好,此时必定要周紧眉头聊表厌恶。

没有从他脸上捕捉到惊讶、唾弃以及目瞪口呆的模样,我竟有几分调侃不得的失望,在巷口拐角处跟他挥手道别,他转过身,又转回来,似不经意般提议:“在这边上学好像很不方便,要不要搬到学校公寓去住?”

“好啊!”我毫不犹豫。为什么不?且不说公寓就在我们学校隔壁,单凭里面的环境设施不知要比果子街好多少倍,况且又是周子航主动提出让我搬到公寓……这是最简单的选择题,傻瓜都知道该选哪一边。

看着周子航的背影消失不见,我的好心情持续着匍匐蔓延,脑子里臆想着离开果子街的全新生活,嘴角不自觉微微上翘。

准备回家整理行装,却被人挡住去路。穿着斜肩T恤的许翎歌暴露着细瘦胳膊,浅麦的肤色让她本就不屑的表情平添了几许恶劣,这幅面孔或许可以镇住她身后那帮幼齿小姐妹,但不要忘了,当年我目中无人跟别人叫嚣的时候,她还是个连脏话都不会骂的小家伙。

那时的许翎歌不过十来岁,因家庭变故转学,脾气倔强得罪了班里的一个人物,结果一度被欺负得很惨,作业本总是被撕烂,零花钱也被抢走……孤立无援的痛楚让她在哭过之后站起来,然后带着泪痕找到我,问我能不能帮帮她。

我冲她点头,不是看她可怜,而是隐隐觉得,如果我拒绝,她很有可能买把刀子跟对方拼个鱼死网破。

某些跟信念有关的东西一旦碎掉,很可能会让人朝着无法逆转的方向渐行渐远。只是我没有想到,在她决定投靠我开始,就立志要变得无人能敌。

事到如今她终于有了自己的一片天空,成了果子街新晋大姐大,但她却不知道,在我眼里,她仍是多年以前那个满脸泪痕的小女孩。

两个人四目相对,各怀心思,想想都有些可笑,便在她开口之前抢白:“装腔作势吓人这一套还是我教给你的,你有什么话最好快点说,姐姐我没空陪你玩!”

果然是小女孩,被我声音一震,立刻破功,急急地开口问我:“你真的跟于湛分手了?”

早看出她对于湛的小心思,我笑而不语,一双眼终于看得她心虚,缓缓开口,却是一句反问——“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了?”

【Whale song.Three】

一句话,噎得许翎歌没了下文。轻飘飘从她面前走过去,分明感觉到一股厚重压抑的不甘,却不予理会,径自走回了家。

走进门,却开始力不从心,放下背包堆坐在地,思绪像是被露水打湿过的棉团,有种密不透风的感伤。

我可以轻松击败许翎歌,却根本不是回忆的对手。

我、于湛、在一起……这三个词组合在一起,曾经被多少人看做天经地义?连我自己都惊奇,世界上真的有种叫做宿命的东西,会牵引两个人顺理成章将手放在一起。

果子街的破败萎靡并不影响一代又一代的传承接替,在这里长大的孩子似乎自出生那天就带着毛躁戾气,我跟于湛都是各据一方的翘楚,他带着一帮毛小子专门摆平男生之间的争执,我则领着一帮小丫头担保她们不被欺负……两方人马在逐渐壮大后成就井水不犯河水的微妙共存,几次巧合迎面相向,彼此屏气凝神擦身而过,分明是无法忽略对方的存在,却又故意装作漫不经心。

在学会圆滑处世之前,哪个人没有一段无可救药的骄傲时光?那时的我们,明明已开始在暗处不由自主关注对方,却宁可选择止步观望也不肯妥协挨近,任锋芒滋长。以至于后来,因为一点似似而非的摩擦而下巴为昂,刻意制造一场场岌岌可危的动荡。

那时,随便在果子街里抓一个人都知道我跟于湛关系紧张,他活动的地盘我一定要抢,我出入的方向他必设路障。

彼此间的明争暗斗带着兴奋地试探,却谁也不肯罢休,任形式愈演愈烈,终于由口角升级为大打出手,却因我方队伍全是女流而他们不肯还手而甘拜下风,从此便再没翻过身来。

之后我胜者为王,再见于湛必定摆出傲娇姿态,咄咄逼人惹得他身后兄弟愤然不满,却因他次次退让而无可奈何,只得忍气吞声,看我得意悠然。

小姐妹们都为我的风光喝彩,但我却清楚得很,自己这份无人敢惹的光荣,不过是笃定,于湛会给我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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