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歌
再说，正因为心无杂念，我才敢在他身上放肆大胆享受福利，若真变换心意，反而将贪图富贵的名声落实，那时我真是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心底有了避讳，便开始设法保持距离，多少花枝招展的女孩对他觊觎，大方靠过来的时候我识趣闪躲，然后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辉煌灿烂的宴会，并不会因为缺乏一个平凡黯淡的路人而失色半分，反而会更协调也说不定！这样想着，便少了心虚，打从心里希望周子航玩得开心。
顺着街道逛了几步，却意外发现，不远处竟是从前经常光顾的小广场，小吃车上的麻辣串只卖五毛，想想就觉得香死人，便小跑过去，刚捞了一串香菜卷，就看见于湛跟许翎歌在对面吃鱼丸。
我面瘫似地表情僵住，倒是于湛四下望望，确定我一个人才皱眉开口：“你怎么在这儿？”
我傻乎乎举起手里的香菜卷，说：“吃串！”
许翎歌貌似正在倒追于湛，见我出现一脸醋酸，嘴巴歪到一边：“怎么不见护花使者？”
我真不是故意说这货乌鸦嘴，可她话音刚落就听背后周子航远远喊我的名字这件事，还真没法用别的词形容。
回头跟周子航笑了笑，再抬头看眼于湛，我忽然觉得自己怎么这么龌龊啊！
周子航没理会对面的两个人，只温和地提议送我回家，语重心长的样子让我断定他今晚有话要说。
可是，不行。
尽管，尽管我还想要完成一件事情，可我不能让自己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放肆享用他给我的优待。
所以，并肩走回家的时候，我抓紧时机开口抢白。
我对他说，有些东西，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它就是这样不可思议地发生了。
比如说，我自以为一意孤行所作的全部决定，无需解释，就有另一个人什么都懂。
【Whale song.Fiveteen】
那个人，是于湛。
当初因着他的生日礼物，我落下了一个羞耻悔恨的人生污点，下定决心摒弃掉过去，甚至也把他算在“过去”当中。决绝转身的刹那连许翎歌都觉得我发神经，却不想于湛只是站在原地望着我，什么话都没说。
他什么都没说，可是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我的厌倦、苦闷与冲出这一切困境的迫切。
他还知道，我并不是真的要连他一同舍弃，而是希望他也能从过去那种生活里抽身而出，跟我一起，去讨一条光明拼搏的路。
可是，处理一些后续毕竟需要时间，他还在慢慢准备，我却急于求成，搭乘了周子航的便利。
但我想，他那时依然会明白我的苦心，不过想要借机刺激他快走一步。
却总有些与理想相悖的突发状况，同伴惹事生非，以他的性格就算要走，也不能在这件事没解决之前，便索性一次扛下，一次了结。
我那天见他以一敌众却视而不见，是气愤是失望更是彷徨，我难过地想，如果他跟我的选择并不一样，那我该怎么办？继续一个人孤军奋战，可我不甘自己走远，任他在果子街迷失打转。
可是，我低估了跟于湛的默契，隔天听说他在那场争斗中选择不还手，我便开始狂喜，得知他在沿着另一条轨迹来与我相遇。
当他伤痛痊愈，越过众人侧目只为对我说一句“我以后再不会打架了”，我就知道，故事已收获了圆满结局。
【Whale song.Sixteen】
是的，圆满。
我说起这个词的时候，故意露出满脸甜蜜。
可我知道，有些事情我做得很糟糕，很不像样。那就是对周子航，现在努力辩解说自己并未利用也实在可恨，我所能问心无愧的，只是坚定自己没有“恃爱行凶”。
真的没有！说实话一开始被这个有钱人注意，我也有些受宠若惊，接下来刻意贪婪无度，也只想让他看清我的本质，厌恶也好嫌弃也罢，反正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又能顺道刺激刺激于湛，何乐不为？
……好吧，我承认自己很无耻就是了。
说什么乱七八糟都是借口，我就是利用了他，甚至还打算从他那里再行个便利，让他那个教务组的姑姑走后门收留许翎歌——那丫头去年在四中闹事被迫退学，我一想到她要把果子街当永远的归宿就胆战心惊。
有些时候，青春泥泞，深陷时或许顿悟，可以自己拔出；但若自己浑然不觉，则需旁人拉一把。
就算被嗔怪插手他人的人生又怎样？我对翎歌有种无法忽视的责任，总觉得当年是我带她“入行”，如今我清醒顿悟，却换她狭隘闭塞，如果人生因为我当初一个念头改换得这样不体面，那将是我一生难辞其咎的遗憾。
当然，此时此刻，应该把时间都交给周子航，有些话我逼得他没法再说出口，作为惩罚他大可以大骂我是感情骗子，然后指着我的鼻子让我把吃他拿他的还回来。
不过，我相信以他的教养良好，才不屑自降身价跟我计较。
他脸上一直挂着淡淡微笑，甚至还祝福我跟于湛越走越好，然后转过头，毫不在乎眼角有遗憾外露，淡淡说了一句：“只是恐怕我再遇不到像你这样真实的女生了，有点遗憾啊。”
等等……我有没听错，他说我真实？
“难道不是？你想要什么就直说，哪怕买东西故意捡最贵的，吃饭只进高级餐厅……可我觉得，这就是真实。”说着，他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我，诚恳的语气带着欣赏与表扬，让我的愧疚上升到了极点。
可转瞬，他就让我跌倒谷底，脸上表情换了楚楚忧伤，口气也哀愁许多：“还有，你真实地，从没有表示过喜欢我，真实地想要远离我躲避我……”
求求你，能不说了吗？我纠结得心都快碎了。
可是，就在我肝肠寸断苦憋而又无力地望着他的时候，却见他忽而一笑，眼底里闪过一丝调皮：“好了，报复完毕，让自责来得更凶猛一些吧！”
这厮，居然用这种方法调节气氛！我一颗心被他钓得七上八下，想嗔怪最终却化为满腔感激，泪感急剧攀升，还想一本正经说句谢谢，却见他忽然走过来抱了我一下，接着我听到他在我耳边说了句：“看来你要好好跟于湛解释一下了！”
【Whale song.Seventeen】
我要杀了周子航这个混蛋！！！
他居然会在走完温情路线以后给我摆了这么阴险的一道！
我还在回味他那句话的意思，眼前的画面已经剥开一切，于湛怒不可遏的衰脸看起来是那么恐怖。
可那个始作俑者周子航，却嬉笑着松开我，含情脉脉地倒了声“再见”，外加一个飞吻，接着扬长而去。
我看着于湛，结结巴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索性恶人先告状：“你跟许翎歌是怎么回事？”
“当然跟你和周子航一样。”于湛轻描淡写。
我想了想，不禁觉得好笑，这一连串的兜兜转转，绕到最后，还是我们两个面对面。
还需要解释什么？我们之间的一切，彼此都懂，这样不就够了。
就像鲸鱼在唱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