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歌
翎歌气结,我相信她此刻必定有种赏我两脚的想法。这或许就是少年轻狂与渐渐懂事的区别吧,前者冲动、热血、不顾一切;后者内敛、清醒、漫不经心。
曾经我也如此,一点小事就以为惊天动地,唯恐天下不乱……只是沉淀过后,才发现生活中有很多事都不值得浪费时间,可却被当成灵魂信仰一样摆上天。回想起来,除了感慨年幼,甚至可笑。
可翎歌明显不懂我这份看透,气鼓鼓地看着我伺机发作,我却绕过她,看到于湛从她背后的门口走进来,便好心提醒:“你要找的人来了。”
于湛看起来并不轻松,脸色看起来平稳安定,眼神却有些放空,连翎歌凑到面前都还有些反应不及——他很少有这种时候,让人感觉似乎有些事真的很棘手。
乔致晖……我忽然想起,这货不是菜市街出名的傲娇男吗?据说性格又贱又无赖,无人敢惹——他无人敢惹的原因并不是有多厉害,而是谁也不知道这家伙的底线在哪里,讲好的协议也总是一再反悔,反正,相当难缠的一个人。
隐隐替于湛觉得倒霉,底下的人惹谁不好,偏碰了这个刺头!他大概就是知道这次的事情不好办,所以想要一个人挡下来吧!
义气这东西,真是让人没法用道理分清对与错……摇摇头,我端起课本,老老实实看起书来。
【Whale song.Seven】
晚上放学,跟周子航约好去冷饮店念英文,一边吃冰激凌一边背单词,怎么想都觉得主意很赞。
校门口左拐的胡同可以抄近路,脚步刚迈进去,立刻看到单枪匹马的于湛与面前一伙少年对立,彼此都有些始料未及,周子航侧目看我,我一脸淡定。
于湛到底是一个人站了出来,肯定已将最坏的结果打算,我敢保证若是从前的自己必定也会像他这样鲁莽,但现在以旁人立场除了擦肩而过,我想不到还可以怎么说怎么做。
我也有自己的选择。那就是,告别这样的生活。
所以,任凭他处境危险,依然要坦然平静地走过去。
冷饮店里的风平浪静却让周子航有些不适应,似乎是踌躇半天才冲我开口:“说真的,我很好奇,你怎么可以轻而易举就放弃原来的生活?传说中的金盆洗手好像没那么容易。”
我呸……以为自己看香港电影啊!还金盆洗手!不过,我懂他的意思,其实并不是奇怪我为什么不做小飞女,而是诧异我将过去切割之后,立刻就上演好学女生的干脆。
“别老把我定位成传奇少女!”我放下课本,样子颇有些郑重其事:“我只是有一天忽然明白,不管过哪一种生活都要付出代价,所以,我想选个代价小一点的。”
这就是我的想法,我不想有一天,两手空空,除了所谓风光实则可笑的老旧回忆,什么都没有。但现在,至少我还有青春,我得为我的人生做点什么。
就算是厌倦果子街的贫穷窘困也好,我并不觉得带有功利性的梦想就不诚恳。就算,毅然选择放弃的时候,会连带割舍很多很多东西,甚至让人觉得你冷漠无情……可这就是选择的代价,要么继续在看不清未来的混沌中行走,要么一无牵挂带着理想勇往直前。
而我从未跟于湛说过分手……就算解散了身后追随的小姐妹、由整日闲逛改成手捧书本、遇见周子航接着又被众人当成交好运将他吃定……我都觉得这些跟那两个字没什么关系,可是,众人却不这么看,背地里将我形容得怎样不堪我都知道,不就是喜新厌旧贪图享受的典型?可谁规定,那些“众人”的意见就能将我成功定位。
我谁都不是,我只是我自己,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Whale song.Eight】
晚上回去,被周子航送到公寓门口,我已经走上楼,却鬼使神差走下来,一路小跑回到果子街,找到于湛的家门口。
我真佩服自己的记忆力,之前从没去过他家,只是有次跟他一起去爬巷尾那栋无人居住的老屋房顶,他站在上面指着某个方向对我说,那是他家,便有了我今天脑中的卫星定位。
面前的屋子无任何可圈可点的成分,跟整条街的老旧暗风格协调一致,我斜倚在对面的砖墙上,不知怎的,一股亲切自心底油然而生,让这个潮湿的夜晚也显得不那么可憎。
或许是因为,我对这个屋子原本就很熟悉。我知道这里住着他瘸了一条腿的爸爸跟馒头店揉面的妈妈,一家三口的日子理所当然的紧巴巴。于湛跟我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是数不清的自负,他满不在乎地说:“反正念书又不好,大不了辍学出去打工……”然后转头看我:“你不用等我,跟谁在一起都无所谓,反正我会把你抢回来!”
年轻时总有对这个世界用不完的坚决笃定,可是,即便现在回想起来,依然有着身临其境的壮烈满怀。只是激动过后,不可避免地在心底残留一丝酸楚晦涩,就像所有美好的记忆,因为附加了“过去”的标签,而伤感得十分彻底。
在夜风终于有些冷的时候,我直起身准备回家,却远远地,望到一个踉跄身影。立刻断定那是于湛,脚步艰难,身形难辨,心思不由得地开始沉沉下坠……他伤得不轻。
是怎样的一种愤恨与麻木?我说不好,只知道自己僵在原地,带着莫名的刚硬,看着他缓缓移动。
距离终于近到面对面,却因为光线模糊,怎么也看不清彼此的脸。
可是,我几乎能断定,他身上必定是伤痕累累,被乔公子料理得很到位。
胸口有种喘不过气的拥堵,让我连酝酿一句开场白都觉费力,于湛也沉得住气,就苦撑着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终于,到底是我消受不了这份煎熬,选择扭头离去。
抱歉,在气愤与失望的交替之下,我没法勉强出一份像样的关怀。
【Whale song.Nine】
隔天,他没有上学。听人说,昨天那场战役于湛表现得相当霸气,一心要跟乔致晖一了百了,所以一下都没还手。乔公子一开始以为他要耍什么花招,看他不动,打得格外凶狠,后来见他不仅没有还手也没有帮手前来支援,便一哄而散,却不知他们走了以后,于湛昏迷了足足两个多钟头。
一个上午,我拿着课本,耳朵却随着众人的交口议论捕捉于湛的消息,脑子里不自觉回忆起昨晚那个拖着疲惫身体勉强回家的身影,忽然觉得有种朦胧的豁然在半空中划开,带着似是而非的答案。
可是,还不等我将这解释落实,午休时就被许翎歌拦在教室里,她说要去找乔致晖给于湛报仇,问我要不要加入。
我第一想法是觉得她有些可笑,便毫不客气说了句“不去”,却不知这丫头长了胆子,抬手就呼了我一巴掌,惊得我目瞪口呆。她气呼呼地说:“叶筑蓝你听好,以前我当你是姐姐,于湛我再喜欢也不碰不抢,但现在我告诉你,我要追他!”
这气势,气定山河,终于不再是从前畏畏缩缩的小姑娘,却还是脱不了那股与阅历有关的稚气,我笑着点头,气定神闲地说了句祝你好运。
许翎歌瞪了我一眼,接着跟她风风火火地出现一样,风风火火地转头离去,我这才有些后知后觉,脸颊火辣辣地疼。这死丫头,下手还真实诚!
【Whale song.Ten】
周子航看到我的时候,明显被惊了一下,接着露出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我没好气地跟他一再强调左脸肿起是因为被人打了而不是塞了半块馒头两颗大枣之类的玩笑,才见他稍稍收敛,犹不可思议般地说了句:“哦?是这样……”
我想杀了他。
他为了赔罪立刻跑去买了不下十个品种的消炎药,我依然不打算理他,苦着脸装解放前小老太太,他不紧不慢凑到我旁边坐下,撞了撞我的肩膀,打趣道:“你还真是不会撒娇!这个时候应该扑到我怀里,我就可以用我的方法罩你了!”
原来,有钱人也玩江湖那套把戏,我倒很期待他的“罩”法,该不会花钱雇几个杀手回扇许翎歌几个大嘴巴为我报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