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萌
“你……你干什么?少管闲事!”胖男生愣了好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极其没营养的话来。
我撇着嘴笑了笑,“你们这样子不会无聊吗?来!”我走到一堆人的面前,轻轻推开几个挡路的,慢慢蹲下身子对着段睿齐木讷的脸笑道:“兄弟,你还能站起来吗?”
段睿齐脸色通红地点了点头。
傻帽!我白了他一眼,冲他勾了勾手指,直到他乖乖地把耳朵递过来,我才凑过去大声咆哮道,“那你还不赶紧站起来!”
段睿齐被我喊得一愣,急急忙忙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许是心急,左脚明显绊了右脚一下,身子微微一晃,我急忙伸手拦了他一下,才避免他再次摔倒。
“你这样左脑不发达的人,还学人家打架?”我不屑地冲他撇了撇嘴,不再理会他僵硬的表情,转身冲着胖男生甜美一笑,“打架有很多种,你老爸只让你看过一部香港动作电影是不是?你要打出花样,就要多看点电影才行啊!”
“我老爸不许我看!”胖男生愣愣地回了句。
“不会偷着看吗?”我耸了耸肩膀,活动活动手脚,“都看清楚了哦!”话音刚落,下一秒钟,我已经像变魔术一样踢倒了三四个学人家当打手的脑残小男生。当整个场地只剩下我和段睿齐、胖男生三个人还是以站立姿态面对眼前这难以言喻的安静时,我明显看到了段睿齐惊诧羡慕的表情充斥了整张脏兮兮的小脸。
“这……这……”
“你……你……”
段睿齐和胖男生磕磕巴巴的话也说不全一句,我拍拍手,看了段睿齐一眼,“你学会了吗?”段睿齐傻了吧唧地摇了摇头。
倒很诚实!
我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眼角一瞄,远远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急忙笑眯眯地抬头就跑,嘴里早早地嚷了起来“妈妈!”身后胖男生的那句“杜雨萌你给我走着瞧”被我无情地抛到了脑后!
那段时光,是我人生中最为幸福的日子。我有一个漂亮的妈妈,一个人人羡慕的温柔爸爸,一个洋娃娃一样可爱的小弟弟。直到很久以后,我都十分感谢生活在我生命的最初,赐予了我这样宝贵的财富与回忆,让我在后来的艰辛中,依然能感受到曾经的温暖。
回到家,爸爸已经下班了,奶奶坐好了饭菜,我一边吃,一边看动画片,母亲抱着弟弟走到客厅来,忍不住说道:“雨萌,不要离电视那么近,先吃饭再看动画片!”我也不理她,心里只是想:吃完了饭,动画片也演完了呀!电视台才不会等你什么时候吃饭呢!
吃过晚饭,我就跑到四合院里玩,正指挥一堆小朋友游戏的时候,猛地一回头,就看到大门口瑟瑟缩缩地伸着一个小脑袋瓜。
我大咧咧地走出去,就看到段睿齐可怜巴巴地蹲在大门口,路上来往的人,都会同情地看他一眼。我拿脚踢了踢他的鞋,“你干嘛呢?怎么还不回家啊?《七龙珠》都演完了!”感谢上帝,那时候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话题就是《七龙珠》了!
段睿齐慢悠悠地站起来,头垂得低低的,也不说话,就这么站着。我果然是急性子,没一会儿就烦了,“你哑巴了?刚才挨打的时候不是喊的挺欢实的吗?怎么不说话了?你是间歇性的哑巴呀?”
段睿齐依旧不说话,只是把头垂得更低了。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故意放轻了声音问道,“你吃饭了吗?”感谢上帝,段睿齐有了点动作,他摇了摇头,肚子也十分配合地响了几声。我说了句“等着”就跑到家,从床下面拿了两个苹果,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给你!”我塞到他手里一个苹果,“赶紧吃完了回家吧!一会儿天黑了人贩子该出来了!”
我明显看到段睿齐打了个冷颤,然后他点了点头,拿着苹果转身就跑,跑了几步就刹了车,我看着他的背影,还没等说话,就听他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道:“谢谢你……”
我咔嚓咬了口苹果,心里想,一个苹果,有什么可谢的呀,明天还我不就得了!
其实,小小的我又怎么知道,他要谢的,是我冒失的出手,仗义的相帮呢?
【三】
从那天开始,我在幼儿园多了一个小尾巴。
玩过家家,段睿齐就像个傻子一样地站在一旁。“你站在这干嘛呀?我和丁浩浩是一家的,你不是我们家的!”那时候的我,家庭观念非常强烈,在沙地上画的线也格外地重视。眼看着段睿齐的一只脚已经踩进了我们的“卧室”,我十分不满地嚷了起来。
“杜雨萌,我也想跟你一家!”段睿齐嘟囔着说。
“不行,我已经和丁浩浩一家了!”我急忙摇了摇头。
“那我来你家做客!”段睿齐不死心。
“那你得敲门啊……”还没等我耐心地指导完,比我更急脾气的丁浩浩已经从“厨房”走了出来,“算了算了,段睿齐你就跟杜雨萌一家吧,我去找别人!”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段睿齐眼神中立刻迸射出一缕光芒,兴奋地冲我跑了过来,可还没到我的身边,就被我一脚T翻了。当他哼哼唧唧地从沙地上爬起来时,也一定不明白我心里那股子被人随意“割爱”的巨大不满。
这样无忧无虑的时光并没有很长久,之后,我的人生起了相当巨大的变化。父亲工地上的一场事故,让他住进了重症监护室,昂贵的医药费成了全家最大的负担。母亲连夜奔走,才得知,事情发生后承包商已经卷款私逃,只剩下一堆工人在工地上怨声载道。为了医治父亲的病,母亲做了卖掉现有房子的决定,又拿出了所有的积蓄。但最终,也没能留住父亲的脚步。
父亲离开我的那天下午,整个城市下着倾盆暴雨,我看着苍老的奶奶和一脸担忧的母亲,和她怀中睡得正香的弟弟。大雨哗啦啦地砸在窗子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剧烈声响,我往奶奶的身边挪了挪,害怕的有些冷。红色的灯终于熄灭,医生推开了手术室的门。
母亲一脸焦急地迎上去,却得到了一生中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在后来的三流影视剧中,我总能看到一些情节,大夫从手术室里出来,一脸无奈与惋惜地说道:“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只记得母亲瞬间失神后倾倒的身体和奶奶撕裂般的哭声。
那时候的我,其实并不真的能理解死亡,后来才渐渐懂了。死,亦是永远的离开。
之后,我们就搬到了市郊,住在那片肮脏破败的小平房中,奶奶整日痛哭,母亲也是呆呆的,偶尔看着我和弟弟,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般地叹着气。
直到她离开后,我才知道,她当时是受着怎样的煎熬,做着怎样的决定。许久之后,在温暖的房间中,宋浅光曾经问我:恨她吗?微愣过来,我慢慢地喝了口咖啡,手掌中捧着温暖的咖啡杯,笑容渐渐扬起,“不恨!”宋浅光有些不解,我猜她这辈子都不会理解我的想法。其实,为什么要去恨她呢?有什么理由,让她这样正当盛年的女子,为我和杜雨彬活活地放弃下半辈子,守着寒窑和两个孩子生活呢?所以她逃避了,她退缩了,她没有做错。
既然没错,就不需要恨。
她离开后,没有一言片语。就像每天早晨离开时一样,亲吻了弟弟的脸,拍了拍我的额头,然后淡定地说道:“我去上班了!”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出现过,连我的梦里,都没有。
对这样一个事实,我似乎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我不哭不闹,只是看着奶奶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东奔西走,半个月后,她终于认清现实,看着我和襁褓中的弟弟,抹去了眼角的泪。
我人生的起始是一段充满希望的开端,然后没过多久,就遇到了最大的磨难。至今我都无法理解,奶奶那瘦小的脊梁,在当时,是怎样撑起一个家的负担?也许是因为这些事都在我的童年发生,我似乎有着超乎理智的成熟,当身边的小同学懂得炫耀自己的新裙子与新娃娃时,我已经在傍晚和奶奶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捡水瓶。当她们开始懵懵懂懂的知道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喜欢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接下奶奶的重担,游走在各个小贩中间讨价还价为自己换得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