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萌

这期间,奶奶终于还是离开了我。

印象中那天是初雪,她那浑浊的目光爱怜地看着我和杜雨彬,死死地抓着我们的手,似乎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激动地颤抖着。

我知道,自此之后,再也不会在清晨醒来看到她苍老消瘦的身影在晨曦间忙碌着为我和杜雨彬张罗早饭,再也不会在午夜梦回时感受到她细心地为我们盖好被褥。我时常在想,若不是她当年的坚持,又怎么会有我和杜雨彬的今天?

她吸了几口气,示意我弯下身子,于是把耳朵贴到她的嘴边,听她最后叮嘱道,“好好照顾雨彬,别恨你妈妈……”

我冲她点了点头,这才看到她放心地闭上了眼。

奶奶离世后,我并没有哭。我虽然十分的伤心,但却不想随随便便地流眼泪。在过去的十多年中,奶奶为我和杜雨彬付出了无数,她一定也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一定也有想放弃的时候,但我从来没看到她掉过一次眼泪。

在奶奶离开几天后,我梦到了她,也梦到了我和杜雨彬小时候的模样。我们在肮脏的房檐前摆着三张小板凳,一边折纸盒,一边看着天边最为绚烂的夕阳光彩。

不一会儿,路灯就一盏一盏亮了起来。

梦里的我们笑得很开心,虽然生活贫穷甘苦,但我依然感谢生命,曾经赐予我这么珍贵的回忆。

当然,也包括段睿齐的那段。

生意慢慢进入正轨,我开始和宋浅光张罗着送杜雨彬出国深造。在得到他的意见之后,我开始和宋浅光忙着为他办签证,选学校。当然舍不得,但为了能够让他有更好的未来,我愿意短暂的分开。在他离开的前一夜,我们破天荒地挤在了同一张床上,我对他说,“我不管国外有多好,多吸引你,学成后,你都要回来!你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想跟你分开。何况……这里还有爸爸和奶奶!”

杜雨彬认真地点了点头,答应道,“我知道的!外国的女人再好,也没有我姐姐好!”

我故意风情万种地抛了个媚眼,“那还用说?”

杜雨彬走后,生活变得更加忙碌,我唯恐闲暇时会想起他,想起爸爸,想起妈妈,想起奶奶,于是恨不得给自己二十四小时全部都安排上事情。

之后,破旧的郊区动迁了,我率领着小区的大叔大妈和开发商斗智斗勇,终于赢得了一笔不错的赔偿金。于是我和宋浅光头也不回地在市中心投资了两处房产。按照宋浅光的话说:在这破地方住了十多年,这里就算规划成了欧洲,也绝对的古德拜!

人生似乎就这样尘埃落定,似乎也不会再有什么起伏波澜,却总是在午夜梦回时,一遍遍地重复出一人的笑脸。他被人压在水泥地面上的样子,他站在讲台上自信的样子,他躺在天台上闭眼养神的样子……

我一次次从梦里醒来,不住地问自己,是什么时候,把他记得这样深?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段睿齐在我的心中,已经站了这么多的分量吗?

【六】

同学聚会上再次重逢时才得知他已经是本市出名的律师,自信优雅地冲我递来一只手,再配合脸上自然得体的微笑,“好久不见了!”

我演技特好特镇定地点了点头,“是啊,好久不见!你最近怎么样?”

他不再说话,眼中的笑容消失,只是认真地看着我。过了很久,我才耸了耸肩膀,装作十分轻松地笑了笑,“要没什么事我去跟别人打个招呼!”一边说,一边往宋浅光的方向走。

还没迈出两步,手腕一紧,已经给人从后面抓着就走,我急忙冲着宋浅光喊,“宋浅光救我!喂……最起码给我拿个啤酒瓶……”

可是宋浅光这个可恨的女人竟然报复我刚才的见死不救,表情特别欠揍地冲我微微一笑。

段睿齐一直抓着我跑上了酒店的天台,七十多层的高度让人能一眼看到远处霓虹闪烁的夜景,我避开他的视线,轻声说道,“这是要干嘛呀?你拉着我参加马拉松啊?”

“这些年,生活的好吗?”他低沉着嗓音问我。

“好呀!吃的好,睡得好!”我笑嘻嘻的回答他。段睿齐,你变化的太多,上帝对你的偏爱也多。可是,我却不因为自己曾经的苦难经历而怨天尤人,上帝也很钟爱我,给我安排了和你不一样的道路。

“你没有看到我给你写的信吗?”

他的话,让我猛然记起曾经弄丢得那封信,看着他认真的眼睛,我破天荒地撒了谎,我点了点头,“看到了!”

“那你为什么没有来?”段睿齐有些生气地皱了皱眉,“你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吗?一直……一直都在等!我以为你会突然从机场的某个角落跑出来,跟我说,段睿齐,不要走……”

没等他说完,我已经轻轻笑出声来,“段睿齐,你真适合当编剧!这么狗血的剧情你都想得到!”看到他越发不满的眼神,我吸了口气,“我为什么要去?为什么要去挽留你?”

段睿齐明显地一怔,半晌后才苦笑道,“原来,一直是我自作多情……”

我转过身,“要是没什么事,我先下去了!”也不等他的回答,潇洒的离开了。那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好,一次次的梦到过去,梦到段睿齐。他在我孤单的岁月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深刻记忆。午夜醒来,喝了杯水后,就再也睡不下,于是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孤寂的城市发呆。

段睿齐,我们都没有停下过匆忙的脚步,年轻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

如今,大家的身份,背景更不一样,也就更没有任何理由,凑合在一起。如果能够把那段最纯,最美的年纪所发生得故事记在心底,幻想着在某个温暖的午后拿出来回忆,一定是件很美的事情。

所以这一次,我们依然不说再见的分别吧!

第二天中午,电话滴滴的响了起来,一个陌生的号码再屏幕上跳跃。

接起来,对方是个女人。

她能再次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是我从来没想到过的。

从六岁时她转身离开我之后,我以为我们的人生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际,大家就像两条平行线,在各自的生活领域中活得精彩。她不来打扰我,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去打扰她。

然而当她拨通我的电话,用颤抖的语气问我“是雨萌吗”时,也不知为什么,我第一感觉就是她。她声音其实是有变化的,但我就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是她,就是她!是那个接送我去幼儿园的女人,那个在最艰难时抛弃我们的女人,也是我的母亲。

约好了在一间咖啡馆见面。出发前我又突然踌躇了,该去见她吗?我又为什么要去见她?想了又想,我打电话给身在异国的杜雨彬,听得出来,他正在睡觉。电话中的他嘟囔道,“姐姐你要干嘛,我刚刚赶完一个论文躺下,你知不知道什么是时差啊……你这样很讨厌啊你知道么……”

在他还要继续罗嗦下去的时候,我突然打断他,“她给我打电话了,妈妈给我打电话了!”

杜雨彬一下子就停住了,过了很久,他才认真地问道,“她说了什么?有什么事情吗?”

“我不知道!”我有些发蒙,“我不知道,我该去见她么?”

杜雨彬沉默了很久,才说,“我不知道,也不会替你做决定。但我不想再见到她,也不想听到关于她的任何消息!”说着,突然轻声一笑,“姐姐,你在我眼里,一直都是很有主见的人,所以这一次,也听自己的吧!”说着,轻轻挂了电话。

我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慢悠悠地出了家门。

我们有十多年没有再见过面,但当她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在来的路上,我无数次想过她最近是什么模样的?会不会像电视剧里那样,已经嫁入豪门,生活的十分优越?然而现实终究和实际相差甚远,她似乎活的很辛苦,苍老得不像话,见到我,有一瞬间的失神,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让她哭了一会儿之后才轻声问,“您通过很多关系找到我,又把我约出来,不是想让我看着您哭吧?您有什么事么?”我声音礼貌而客气,也很疏远,听得她微微一愣。她抬头看了我许久,才缓缓地说出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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