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萌

凌乱的碎头发挡住我近乎疯狂的视线,我看着耿佳琪哭坐在地上,一边的脸已经又红又肿,嘴角也泌出了一条细细的血丝。

段睿齐看我住手,这才松开我的手拉起了耿佳琪,耿佳琪哭得极其伤心,立刻成功激起了班级同学的同情心,他们站在耿佳琪的身后,出言道,“杜雨萌你怎么这样啊?你还敢出手打人!明明拿了耿佳琪的钱包就是你的不对!去告诉老师吧!”

我看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攻击,昂首挺胸地站在中间,动也不动。

段睿齐安慰了耿佳琪几句,缓缓的转过头,看着我说,“杜雨萌,如果是你拿了,就还给她吧!你需要钱,我可以借给你!”轻飘飘的一句话,却砸得我的心猛然一痛,险些站立不稳。我有些吃惊地看着段睿齐,他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仿佛刚才说出来的,只是普通的一句玩笑。

我突然很想笑,笑我自己,也笑那段回忆。

就在我想甩手跑开的瞬间,宋浅光突然无声地伸出一只手,覆在了我冰凉的手臂上。难得的温暖立刻沿着我冰冷的手臂向上蔓延,我侧首,看着她清亮的眸子,突然间觉得开心,至少有这样一个人,可以不问缘由地站在我身边。在我最孤立无援的时候,至少还有这样一个朋友,可以无言地给我无数鼓励。

于是我吸了口气,大吼道,“给我闭嘴!”

于是,七嘴八舌的指责立刻就安静了下来。我环视了一下四周,最后把视线放到段睿齐身上,一字一句地说道,“先收起你们的同情心!如果你们有谁是亲眼看到是我拿了耿佳琪的钱包,就请你们站出来,有吗?”

没人说话。

我接着说道,“没错,我很穷,我很缺钱,我每天晚上都要打很多零工,我要折纸盒,我要剥栗子,我要剥蒜,我要送啤酒,我要卖废纸,只有这样,我才能生活,才能交我和我弟弟的学费,才能给我奶奶买药。但是,即使是这样的我,你们也没有权利随意的诬赖或是指责,至于钱包到底去哪了,我想这件事交给警察叔叔最妥当,大家谁都不许离开教室,宋浅光,你报警!”

宋浅光知道我没有手机,于是从裤兜里摸出了电话,默默地拨了号码。

这件事,很快惊动了学校,当警车开进校园时,所有学生都从窗户伸长了脖子,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校长和教导主任亲自带着警察走进教室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事闹大了,于是默默无声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办法其实很简单,只要把自己的东西全部都放到桌子上,如果没有,就找女警来搜女生的身,男警来检查男生的身,就一定能够再最短的时间内破案。然而搜身这个方案还没来得及用上,钱包就在耿佳琪自己的书包里找到了,当所有人都带着不敢置信的表情看向耿佳琪的时候,只有段睿齐一个人,带着后悔与祈求的目光迎上了我。

我特别坦然地看了他一眼,才转过头,对着宋浅光笑了笑。

段睿齐,童年时的回忆太廉价了,廉价的不值得让人回忆,所以,我们就都忘了吧!

如果可以,我们没有再重逢该有多好?我们就保持着从前的美好回忆,这样记着彼此一辈子,该有多好?

十指太宽,岁月太短,终究握不住美好,抓不住流光。

【五】

耿佳琪抱病在家休息了一周,之后再来上学,也都是形色匆匆,更不敢跟任何人说话。她小心翼翼,紧张兮兮地观察着周围人的态度,唯恐受人嘲笑与攻击。

丢钱包的乌龙事件之后,耿佳琪成了整个学校的神话,而拜她所赐,我也一下子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我成了各种版本里的女主角,灰姑娘的经典故事套用在我的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就连深居简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校长大人也亲自找我谈话,暗示可以让我成为学校的新一代校园偶像,把我的故事与心得跟大家分享。

然而,终究被我无情地拒绝了。

我实在不是个坚强的人,也不想把自己的不幸全部都曝光在别人的面前,赚取别人的同情。经过这次的事情之后,我更喜欢信任,而不喜欢同情。同学们可以在耿佳琪失利的时候同情她,又会因为我的不幸遭遇而同情我,只有坚贞不移的信任,才会恒久不变。

因为这件事,班级的同学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改变。

大家会来关心我的生活,关注我的零工,甚至还要募捐帮助我。这些好心的,善意的举动都被我一一回绝了。虽然心里依旧很感激,但依旧不希望从他们的身上,套取到我需要的利益。宋浅光看到我大义凛然的模样,笑得贼兮兮的,“到嘴的鸭子你都不要了?”

“是啊!不要了!”我认真的看着她,“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怎么样,今晚来我家帮我折纸盒吧?”说着,就揽上她的肩膀,不住地撒娇耍赖。

她被我磨的没有办法,只好告饶投降,“行行行,只要一到家,马上就去打卡报道!”

“这还差不多!”我哈哈一笑。

前排的段睿齐转过头,看着我微笑的模样,突然递过来一个苹果,“吃吗?”

从那件事之后,我们一直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或许为没有相信我的事情懊悔或者觉得尴尬,而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既然从来没有相信过,又有什么必要苦苦地维持这样一段毫无意义的友情?

于是我摇摇头,客气而疏远地说,“谢谢,你自己留着吧!”说着,就又转头和宋浅光打闹,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不是我小心记恨,即使是他说了那句对不起,我也懒得再说没关系了。

没再看他的表情,我和宋浅光安排起晚上的工作。

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和段睿齐说过一句亲密的话,我单方面地拒绝了段睿齐,我不再关注他,不再看他,不再跟他说话,不再跟他一起吃午饭,我开始更加忙碌地安排各种事情,让自己再也没有时间关注他。

渐渐的,这就成了一种习惯。

这样的习惯,一直保持到初中毕业。

那时候宋浅光已经正式和宁杭分手,她变得更加沉静自然,对于别人同情或挖苦的视线一概无视。颇有我当年的风范。

毕业聚会的那天,我没有参加,所以又一次连一句再见都没有的,和段睿齐分开了。

当时奶奶住进了重症监护室,我坐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闻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脑海中想到的净是父亲离开时的画面,我害怕地靠在杜雨彬的肩膀上,身子不住地颤抖着。

手术灯灭掉之后,还是杜雨彬第一时间冲上去问道,“医生,我奶奶怎么样?”

“已经没什么问题了,病人的年纪有点大,还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说着,拍了拍杜雨彬的肩膀,转身走了。

我如获大赦地松了口气。我在童年时告别的父亲,又告别了母亲,再没有精力告别奶奶。

宋浅光和她母亲来看望奶奶的时候,悄悄递给我一封信,“段睿齐写给你的!”她眨着眼睛说道,“毕业晚会他等你到最后,一直都以为你会来呢!最后很失望地走了!”

“哦,是吗?”我状似不在意地笑了笑,伸手接过了信,插进了口袋。

这封信,一直到最后我都没有机会看到,因为我把它弄丢了。那段日子因为要照顾奶奶,所以我整日地睡在医院的走廊里,也不知怎么就把那封信弄丢了。

所以,我一直都没有机会亲眼看到段睿齐整整写了一万遍的对不起,也没看到在信的最后,他标注的出国时间和航班机次。

在短暂的重逢之后,我们再度分别。

依旧没有机会说一声,再见。

之后,我和宋浅光考到了同一所高中,我们依旧过着半工半读的清贫生活。

那时候,从一个同学那里,偶尔能得到段睿齐的消息。他出国加拿大投奔舅舅,现在在加拿大一所著名大学主修法律。后来直到这名同学也出国去了纽约,我才彻底地失去了段睿齐的消息。

没多久我和宋浅光就毕业了。在研究很久之后,我们同时决定不再升学,开始经商。一开始我们只能称作是个作坊,定制服装,后来我开始在网络上招揽生意,为COSPLAY定制服装道具,生意才慢慢好转。没过几年,我们就扩大规模,有了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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