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徙
后来才发现没人注意我这个三脚猫鼓手,暗暗松了口气,却忽然发现斜对面一道视线似乎注意我很久,我回望过去,立刻吓得倒吸一口气–怎、怎么可能、钟逊?!
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边讶异一边又暗暗侥幸,已经变装成一副火鸡德性,他应该是认不出我的。
对,认不出我认不出我。
这样想着,稍稍放松了警惕,紧接着歌手忽然匆匆下台,然后全场爆发出一阵热烈欢呼。
西班牙乐队上场了。
●◎●◎09◎●◎●
乐队的摇滚热情让我完全没有情绪再分给“遇见钟逊”这件事情上,我跳下舞台,站在离主唱最近的位置上,疯狂地随着鼓点释放摇摆。
将近三个小时的表演酣畅淋漓,掀起高潮无数,专属于午夜的刺激与振奋让整个世界都变得无关紧要,所有人都忘了过去跟将来,只有现在。
We live in the moment.
我们只活在当下,台北招牌的主题。
凌晨三点钟,乐队表演接近尾声,萧眷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把拉住我,“快,最后一首,你一起来!”
心理学上早就说过,凌晨时分是一个人意志最薄弱的时刻,我晕晕乎乎,外加萧眷的积极煽动,便兴高采烈爬上舞台,拿起话筒的时候感觉所有的光线、视线都聚集在我脸上,有种极致的疯狂让我忘乎所以。
我根本不会西班牙语,却还是跟着主唱在台上胡乱哼唱,最后的高潮部分还即兴发挥飙了段高音,接着音乐顿住,全场安静了足足三秒,然后全场再度尖叫。
旁边的主唱很兴奋,扑过来抱了我一下,我嘻嘻傻笑。可接下来,他却忽然捧起我的脸,对着我的脑门狠狠亲了一下……
我倒不是很介意欧洲人表达热情的方式,只不过,这位仁兄动作突然且有些粗犷,我刚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已经晚了–在他松开我的时候,一并离我而去的,还有头上的假发。
被释放的黑色长发凌乱垂散,那个主唱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脸上恢复了兴奋,拿起话筒用英文大喊,“Oh,black hair,beautiful!I like!”
Like你妹!我心里暗骂。失去假发护身,我极度恐慌,跌跌撞撞爬下舞台,逃脱一样从人群里挤出门外。
耳边的燥乱瞬间消失,四周安静一片,天空弥漫着破晓前的最后一丝漆黑。
脸上的妆应该都花掉了吧?谁晓得,随手撕下眼睫毛,拿湿纸巾擦掉脸上的狼藉一片,立刻告别了几分钟前还放纵的夜店狂人。
宽阔清冷的街道足够我边走边清醒。跟之前的每一次狂欢一样,紧随而来的空虚感会让人无比的寂寞而煎熬,可是我没办法抵挡那种从短暂迷失才能获得的释放与坦然,哪怕这样的生活如同游走禁区,时刻担惊受怕会被识破,却让我无比着迷这份惊心动魄的刺激。
当我走回家的时候,天已大亮。
打开门的时候,爸爸正在厨房里叮当作响,跟我算计的时间刚好,他最大的爱好与多年坚持的习惯就是把早饭准备得异常丰富,而我大可以将一夜未归忽略不计,假装晨跑归来。
我大摇大摆走到卫生间,洗脸刷牙。
冷水泼过面颊,镜子里是一张疲倦又陌生的脸。
●◎●◎10◎●◎●
到了学校,却被所有人当做开夜车用功过度,连佳音都过来揶揄,“第一名还这么用功让我们情何以堪!”
我已经累到懒得回她什么。
不过,尽管一夜狂欢,考试的时候却状态良好,最后成绩出来,成功守住了榜首宝座。
只有我自己知道,对这结果有多少侥幸。
忽然就觉得前所未有的怠倦,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空空荡荡,好像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恍惚且不真实。
周期性的情绪起伏吧!反正,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一些不着边际的烦恼所影响。
我需要吸一支烟。
手伸进书包口袋,掏出一只烟盒,里面却是空的。
如果你是烟民,就会明白那种抽不到烟的烦恼。眉头不自觉皱得紧紧,却见眼前,忽然有人递过一支中南海。
拿烟的手不是很好看,粗糙变形。我心底暗暗泄气,他还是认出我来了。
接过烟,却没有点燃,我抬头看了看钟逊,果然是一脸的兴味。
此刻是午休时间,我在西操场的榆树林,这里是高三活动区,但因为高考备战紧张得很,所以平时并没有什么人过来,今天却在这里被他撞见,简直跟撞鬼一样难得。
我宁愿相信,是他对我别有用心。
“我真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玩得那么疯还能拿到第一名!”
瞧瞧,不打自招了吧!
可是,奇怪,之前我一直担心被人识破,如今秘密被他掀开,却没有一点慌乱。
换句话说,我不怕他。
他也没有要让我害怕的意思,只是用充满探究的目光望着我。
我偏不给他答案。
●◎●◎11◎●◎●
校园生活总是琐碎又平静,我心安理得地当着我的好学生,按部就班,却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在等着我。
不知道是不是这件–这天刚到学校就被佳音拉住,对我说,“钟逊他们乐队要招个键盘手,又有好戏看了!”
不是吧!我翻了个白眼,这个白痴,知不知道宋梓涵的钢琴早在几年前就考完十级,他这不是引火上身?
忍不住泄气,原来等着我的是这件事情。
果然,梓涵得了消息之后便跑去毛遂自荐,可惜再次碰壁,被钟逊以不收女生为由拒绝了。
想想也蛮奇怪的,梓涵之前不论被谁拒绝,必定拿得起放得下,绝不纠缠,但对钟逊,却是意外。纸飞机事件之后依然痴心不改,看来,对他的感觉很是不同。
不仅不同,且覆盖面极其之广,连姚阿姨都听说了。
应该是没法再沉默下去,姚阿姨只好展开行动。不过,方式居然婉转到找了我跟梓涵一起吃饭,在饭桌上指着我对女儿说道:“眼下还是要以学业为重,你要多向轻歌看齐,考好成绩才是主要。”
梓涵毫不掩饰不屑,轻蔑道:“我为什么要跟别人学?我就是我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
看来,姚阿姨并不精通母女答辩,梓涵一句话噎回来便教她没了下文,只得无奈叹气。
我多少了解,梓涵对母亲的不满,大抵是怨恨她坚持把自己带回国内吧。之前不少次听到她说话时总喜欢用“我在澳洲时……”这样的句式,可想而知她应该是很怀念那个优越开阔的环境的。
她不理解姚阿姨,是因为她不懂一个母亲想要给予女儿的是无时无刻的陪伴照顾。
母女间的事,根本没有对与错。我并不敢肯定梓涵有天一定会明白姚阿姨的苦心,我只知道,她总有一天会长大,会明白很多的事情跟道理,但那个时候她亦会一同发现,自己失去了什么。就好像,她现在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姚阿姨面前放肆任性,当有一天她不能够这样做的时候,恐怕已不止惊叹时光流逝这么简单。
但这件关乎成长的事,除了她自己,谁也帮不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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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午休,吃腻了食堂的饭菜,忽然想尝尝校门口那家口碑极好的熏肉卷饼,便兴冲冲出了大门,却被那一堆壮观的排队大军震惊得泄了气。正犹豫要不要等,肩膀却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紧接着听到头顶传来一句话,“这么巧啊!”
我疼得龇牙咧嘴,一边揉着肩膀一边抬头看,原来是钟逊那个乐队的主唱。可是,我跟他很熟吗?
不熟不要紧,人家可以自来熟,我这边没答话,他都可以泰然无比地自顾说道,“上回你让我降了半个Key,效果出奇的好,本少的歌声更加动听了!”
“哦……呵呵,是吗……”对某人的自恋,我不敢恭维。
他却没听出我的含糊,反而热情邀请:“我们最近排了新歌,你要不要来听听看?”
语气是商量,动作却是替我拿好了主意,不等我反应便过来拉我的胳膊,“走吧走吧走吧!机会难得逾期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