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徙
拜托,谁要“候”你,明明是强行拉拢好不……
被他拖拖拉拉带到音乐室,一开门就看见钟逊抱着吉他坐在后面,乐队里其余两个人不在,高岑–就是主唱同学走过去把手里的盒饭递给钟逊一份,又冲他挑挑眉“配合一下”,接着拿起一只行动话筒别在耳朵上,走到架子鼓旁边,打起了节奏。
我假装自然地找了个椅子坐下,没看钟逊,钟逊也没理我,只是十分默契地配合高岑,弹起了手中的电吉他。
旋律响起,高岑表情到位地开嗓献唱,居然是谢霆锋的《活着Viva》。
“年轻得碰着谁亦像威化般干脆 快活到半日也像活尽了一百万岁……”
现如今,谢先生的身份似乎只是个演员,可是很久以前,在他最为热血的年纪,却是一名极具创作天赋的歌手。这个世界也曾有过一段属于他的年代,但也给了他年少轻狂一次脱胎换骨的教训。今天的谢霆锋,再看不到曾经棱角分明的偏执。
听着高岑撕心裂肺的歌声,我忍不住想,今天的谢先生,会不会就是明天的我们。
当理想遭遇残酷,愤懑被时光填平,我们渐渐失去了抗争的勇气,到时候,所有曾看重的辉煌都不再苛求自己去追寻,我们便心安理得做起生活的奴隶。
可能,当每个人年轻不再,都会是那个样子吧。但既然现在还有勇气跟热血,就不应该浪费,要好好享受拼命挥霍才对!
这么想着,我不自觉走到电子琴前面,弹起了和弦。
一曲结束,我还特不嫌丢人地秀了一段并不娴熟Solo.高岑很给面子地大声鼓掌,钟逊捧着吉他走过来,貌似不经意地冲我说:“要不要加入?我们正好缺一个键盘手。”
我偏过头,想看他的眼睛,他却转过头,故意不看我。
嘁……我心底翻了个白眼,嘴里客套,“算了吧,我三脚猫的功夫还是不要自不量力了,再说,你们不是不要女生的嘛!”
尾音扬起,钟逊听出我的揶揄,正要开口,高岑大马猴一样蹿了过来,不明所以地撺掇:“我也觉得你不错诶,一起来玩嘛!”
“少来了!”我继续推辞,有耸耸肩自嘲,“我这浑身上下也没一点玩乐队的气场啊!”
话音刚落就注意到钟逊露出一脸诡异,我立刻想起那晚狂欢时掉在地上的假发,一个心虚,脸上顿时烧得通红。
算了,这人仗着手里攥着我的小把柄,暂且还是不要惹他好了。
●◎●◎13◎●◎●
虽然没有加入他们的乐队,却慢慢熟稔起来,自恋的主唱高岑、吉他疯子钟逊,理着门框头的贝斯手谢南迁跟鼓手谭烈。
他们原本还有个键盘手,但是以学业为重退出了乐队,四个人一直将就着,直到前几天放出消息招人加入,却始终没有合适的人选。
就排练来说,倒不耽误什么,高岑偶尔找不准音,我笑着过去抓一段旋律,他立刻向我投以默契一笑。
看着他们在一起无拘无束,我安心地坐在角落里,时而倾听,时而放空,心里会冒出一股异样的宁静与踏实。
目光偶尔会跟钟逊相撞,急忙闪躲,心里小小的虚惶紧张,却又假装若无其事。
但我知道自己怎样伪装都没有用,因为早已经被他看穿。
不过,沉淀在心底最稳妥真实的感觉,是并不害怕他。
几乎是一种匪夷所思的相信。
我并没有避讳跟他们乐队玩得很好的消息,却不知梓涵理解偏激,激动不已地来找我兴师问罪,“你知不知道钟逊是我喜欢的人!”
知道。
我在心里说,却不知要怎么跟她解释–既然她已经向着反方向认定,那我说什么都会变成狡辩。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看吧,有些人的自以为是真的让人哭笑不得。
看着她丢下一个“走着瞧”的眼神远走,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算不算是活该倒霉,几天之后的一个误会居然让我竭力维持平衡的安稳生活翻天覆地。
那天,我照例去音乐室看排练,不想只有钟逊一个人在。他很例外地没有抱着吉他,而是拿着纸笔写写画画,看见我,立刻招呼我过去,“快过来,我自己写的谱子,帮忙看看!”
我看他一脸兴奋样,不忍扫兴,走过去接过乐谱,心里却为难得很。因为,我没学过乐理,根本–看不懂。
装模作样盯着乐谱,钟逊站在我身后,感觉他的气息就在我的头顶上,不禁升腾起一片异样,搅得我颇有些不自在,又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他看出我的异样来。
可越紧张就越出状况,翻页时一个不经意,纸张滑落,我下意识伸手去捡,正好身后的钟逊同时弯腰,两人撞在一起,他下意识地伸手护住我–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可好巧不巧就在这时,被走到门口来找钟逊的梓涵看个正着。当下我就发誓,今后看神马偶像剧我也不骂编剧了,生活中的巧合远比偶像剧里还坑爹。
看见她,我心里一紧,急忙站稳,却忍不住悲催,这下好了,有理也说不清楚了。
梓涵站在原地,死死盯着我的眼睛带着愤恨,几乎要冒出火来。但她却什么都没说,视线抬起,看了看钟逊,鼻息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哼”,便转身走了。
我一脸惆怅。梓涵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是没底,不知道她究竟想干什么。
还在恍惚,却见钟逊忽然凑到我面前坏笑,“你在怕什么?”
你妹啊!我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却捕捉到他眼底的了然。
他依然在笑,别有深意,“每天都戴着面具生活,你累不累?”
“要你管!”我有些恼怒,一把推开他,跑出了音乐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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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过,以梓涵的个性,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但我没想到,她并没有把我叫出来正面讨伐,而是策划了一场小聚会,把我爸爸跟姚阿姨都叫到饭桌上,心平气和地将我的“道貌岸然”向两位家长和盘托出。
“我知道轻歌姐家境不好,所以心理有些扭曲,故意跑去纠缠我喜欢的人……”
居然是这样的歪曲诬蔑,而且理直气壮,到底是谁的心理在扭曲呢?
只是,我可以不顾她每一句蛮不讲理的指责,却无法忽略爸爸脸上的难堪。一个中年丧妻的朴实男人,居然要面对一个小女孩指责他的女儿,出于修养他却什么都不能说,那感觉是有多么难过!
“梓涵,你够了没有!”忍无可忍的我终于站起来,却被爸爸拉住,语重心长地望了我许久,刻意要维持根本不复存在的和平。
我只得坐下来,梓涵得意洋洋地看着我,样子十足挑衅。
姚阿姨在旁边,惭愧地看看我,动动嘴唇欲言又止,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闹剧在一人得意,三人尴尬中收场。
爸爸仪态良好地拉着我准备离席,刚转过身就听梓涵忽然想起似的补充一句,“对了梁叔叔,轻歌姐经常躲在操场抽烟,您不知道吧?”
我心里一惊,没想到自以为掩饰良好的秘密,竟然会被她发现。
爸爸顿了顿,但没有做声,只是沉默地把我拉走了。
傍晚的步行大街,人来人往中,爸爸的背影显得很是苍茫。
可是,他的脚步却是那么坚定,让跟在他后面的我异常安心。
我知道,这个不善言谈的父亲,在用行动告诉我,他信任我。
却让我无法不惭愧。扪心自问,一直以来我自认天衣无缝地游走在黑夜与白天,他真的从未发觉过吗?
还是知道,却依然坚信,他的女儿足够懂事,一定有能力把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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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尽管有爸爸无声的信任与理解,我还是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委屈。
凭什么,我已经竭尽全力在学习一个人长大,却要面对他人无理取闹的指责,甚至,不能为自己辩解些什么?
凭什么,梓涵可以用胡言乱语诬蔑我,却轻而易举就收获原谅?
难道,只因为我比她懂事,所以就必须宽容大度,忍耐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