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命恋人
可那代表着成功还是失败呢?
“你在想什么?”坐在出租车上,看着窗外飞速滑过的景色代官汀问我。
“你有没有真的喜欢过一个人?”
“没有。”他回答得斩钉截铁,还附带一脸真诚,“我只是比较害怕寂寞。”
“你多大?十岁吗?”
他耸耸肩,不以为然。
出租车在一段上山公路上停下来,他打开车门走下来,跺跺脚又帮我拉开车门,一股冷气呛上来,我收紧了上衣领子。你一定不会想到那是什么地方,我走上一段长长的斜坡,才知道那背面是这城市装修颇为讲究的一块墓地,大概有三千个墓碑,黑色的围栏让那里显得肃穆万分,尤其是在那样寒冬的夜里。
“据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他一只手搭在围栏上,眉目含笑地对我说道,“要是那样的话,这里该有城市最美的星空呢。”
但显然,他才不是想让我看什么美丽的星空,他只想让我觉得害怕,虽然这有点儿小儿科,但我得承认当时的情境的确有点儿恐怖,这时候要是我不表现出点儿恐惧来,简直对不起那昂贵的出租车费。
于是,我善解人意地哭了。
“哎~”他一只手指放在我嘴边,啧啧叹气,“这样就哭了不是你的性格呀?我还没威胁你恐吓你呢,这也太不专业了。”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
“蒲千代,你是不是要给我解释一下,帮我整理屋子的时候顺便对我的浴室做了什么?”
原来,他记得不止我害他被女朋友甩一巴掌的仇,那天觉得我有些眼熟之后,他特意又去了一趟最初登记的家政公司,从那厚厚的簿子里找到了我的档案。
说起来那还真是个漫长的故事,因为等得实在不耐烦了,我不止看了电视剧吃了巧克力,还把浴室里那些罐装的洗发液沐浴乳洗面奶护发素重新分配了一番,于是接连用了三天护发素洗脸的官汀因为过敏而起了满脸红包,过了整整半个月才彻底消退。
这件事儿要解释起来显然比他想象的复杂,所以我决定给他一个勉强合理的解释,“因为你害我没办法覆工。”
“就这样?”
“不然呢,难道你以为我嫉妒你的美貌,乔装家政工,只为了把护发素灌进你的洗面奶里害你毁容?”
“有这个可能。”
“现在满意了吗?能不能离开这鬼地方了?”
“当然,但你得自己想办法。”他微笑着打量着我残留泪痕的脸,双手插在口袋里悠闲地顺着阶梯走下去,“不过现在一定回不去了呢。”
G
据说那天的话剧演出格外成功,潘趣超水平发挥,还为旁白念了一首三分钟的长诗,抑扬顿挫,饱含深情,结束后甚至有女生去后台问他的名字,他红着脸,一脸害羞的神情,“我,我……”他结巴了足足二十秒。
后台忙着卸妆的那些家伙顿时笑作一团,女生有些尴尬,“我只是来问下名字而已。”
“我叫潘趣。”他终于说。
那时候我正顺着下山公路借着月光慢慢走向国道,那是比我想象中还要漫长的一段路,我一边走一边低声唱着歌,还不时抬头望望头顶灿烂的星空,那的确很美,但我还是觉得很冷。
九点二十七分,在徒步两个小时之后,我终于走上国道,看到熙来攘往的车流,然后拦到一辆打着红灯的出租车。坐在车上,我一个劲儿地打着喷嚏,还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来,直到司机停下车子,有点儿不耐地将我唤醒,“嘿,是这里吧?”
我撑起身子勉强睁开眼睛,拉开车门看到街道外面挂着的木牌子,“日向街”那三个字被腐蚀得只剩下一点儿边角,“是。”我说着从口袋里翻出钞票了,连同那些零钞和硬币,刚刚好够付车费。
我下了车走到街中,用力踢了一脚路灯杆,一直一明一灭的灯光就忽地明亮起来了。那盏灯还是我十四岁的时候潘趣装上的,这条街因为实在太破败了,简直已经成为被城市遗忘的角落,就连城市改建也永远不会规划到这里。在我十四岁那年,传闻说在这条街上有两个女生被强暴了,传言有鼻子有眼,让人很难不信以为真,潘趣为此紧张得要死,他用了一整个周末的时间,把我必经的那条路上坏掉的街灯都修好了,还特意给我买了一截电棍,告诉我如果遇上坏人就摁下红色的摁扭。
“就像这样。”他教我。
但很不幸的,我电到他了,他一只胳膊抽筋不止,还被送去了医院,这让他一直受到阿金的嘲笑。虽然我想忍住不笑,但还是憋到腮帮鼓胀起来,而他则像个笨熊那样,伏在网吧柜台前,一边填着他卷子里的空格,一边若无其事地对我和阿金说,“总之,这下你不会害怕再遇上什么坏人了。”
我当然没有遇见过什么坏人,如果代官汀不算在内的话,而那截电棍,也那么一直放在房间柜子里,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借着那片明亮的灯光,我一直走上二楼,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来打开房门,屋子里透着点儿凉气,似乎并没比外面暖和多少,我走到阳台关上早起打开的那扇窗户,电话就是在那时候响起来的。
是潘趣。
“今天你没看完话剧。”他大概有点儿失望,却还是努力表现出愉悦的口吻,“今天我还额外念了一段旁白。”
“是吗?”我伸个懒腰,“我临时有事儿。”
“你想吃点儿东西吗?大家刚才一起去聚餐了,我顺便给你打包了一份。”
“我不饿。”
“但是我已经在路上了。”
潘趣带来的食物被分装在四个餐盒里,还有一盒打包完美的海鲜汤,在转不开身的小厨房里忙着热这些东西的时候,他冻得红扑扑的耳朵看起来可爱极了。
大熊先生。
有一段时间,我一直这么称呼潘趣。
童话故事里常有女孩心爱的玩偶变身守护者出现的情节,我一直想,潘趣或许就是我童年时深爱的大熊玩偶,虽然这挺不现实的,但我觉得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对我那种没来由的好。
那天夜里我还发烧了,潘趣用他的大衣裹着我把我送去了医院打点滴,已经十一点了,他打电话给他爸爸说我出了点儿状况。在他挂掉电话的时候,我伏在他背上跟他说,“大熊先生,你能带我去翡翠城吗?”
H
新年前三天,又下了一场好大的雪,城市被一片银白覆盖着,就连一向灰暗的日向街也显出几分难得的明媚。
我一边流着鼻涕,一边跟在潘趣身后去了他的大学,除了一些留下来准备考研的准大四生,学校里没剩下几个人了,因为要准备同话剧院合作的贺岁剧目,话剧社的成员一直在马不停蹄地忙碌着。我在医院打了三天吊瓶,潘趣就两头忙,因为生意不好的缘故,潘趣的爸爸把网吧转了出去,我没事儿干,只好躺在床上看潘趣带给我的复习资料。
我已经高三了,却很少把时间放在学习上,因为知道天赋有限,即使拼命学习也只能勉强念一所本城的三流大学,不如把更多的时间放在生计上。
这天早上,潘趣很早就过来了,保温桶里装着煲好的汤,又把抽屉里的药丸拿出来在纸片上分门别类地放好递给我,给我量过一遍体温之后才跑去学校。他刚一出门,我就从床上跳下来,套上长裤和大衣跟在他身后出了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做,大概我只是无事可做。
经过一间门面店,我买了一纸袋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坐在小礼堂外面的长椅上剥得两只手都黏糊糊的。代官汀骑着一辆被漆得五彩斑斓的代步车经过我面前的时候停了下来,难得的是,他的车后座上竟然没坐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女生。
“你的粉红女伴怎么都不见了?”我问他。
“我在学习适应孤独。”他端正神色。
“是吗?”我剥着栗子,头也不抬,“那应该是一种天赋才对。”
“或许。”他刻意露出惊讶的神情,眉目间还带着隐隐笑意,“不过你竟然活着回去了?”
“托你的福。”我不动声色地回击。
把每一次相遇都发展成一场战役,这好像是我们之间相处的固定模式,对此他或许觉得新鲜有趣,而我当然也乐意奉陪到底,我和他,还有好多要算的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