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命恋人

“要不要去喝点儿热茶?”他建议。

“如果你请我去朗布伦诺的话。”

然后,我们就真的去朗布伦诺了。

他骑着代步车,我坐在后座,借他的后背挡住呼啸的风,怀里还抱着我吃了一半的糖炒栗子,餐厅在二十三层,这小城最高的一幢楼顶层,落地窗子外看出去的城市别有一番风味,甜腻的蛋糕味道快要把我整个人都融化了。

我装模作样地拿着点菜单,指着上面每一个标签昂贵的茶点对站在那里点单的服务生说,“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然后我还不忘抬头看一眼代官汀,“你付得起吧?”

“当然。”他晃着手里的茶杯,一脸鄙薄地看着我,像在嘲笑我的小家子气。

我把每个小巧精致的点心都尝了一口,十分满意地咂着嘴巴站起身对代官汀说我想去洗手间。“要是你手指蘸奶油之前去洗手间会更好。”他笑着说。

但我保证他一会儿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我出了洗手间就乘电梯下了楼,口袋里还装着他的钱包,这么一顿霸王餐,大概够他消化好几天的,我只是和他礼尚往来。

我又回到大学里的小礼堂外面,潘趣他们的彩排还没结束,有个我没见过的女生站在潘趣身边帮他对台词。后来我知道,那就是在后台问过他名字的女生,她有着好看的及肩卷发,一双眼睛安静时总像在笑。

我从小礼堂的侧门钻进去,把我一直装在口袋里的半袋糖炒栗子递给潘趣,他有点儿惊喜又有点儿生气,一只手搭在我的额头上,“要是乱折腾再发烧怎么办?咦,你脸上怎么沾了奶油?”

我伸出一只手抹掉,整个人赖在放了道具的木桌上,“大熊先生,我怎么这么困呢?”

I

有些事情一旦拉开帷幕,就会照着既定的轨迹一直滑落下去,不到终点是无法停止的。

就比如,我同代官汀的这一场战斗。

潘趣的生日,在每年新年之后的第七天,那天也正好是话剧社的贺岁剧目第一场演出的日子,那时候最适合准备生日惊喜什么的了,因为舞台不就在那儿准备着吗?

但前提是,我还需要一笔资金,所以当阿金搞到一批盗版光碟喊我和他一起去卖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即使阿金提出的是三七开,当然他七我三,不过还算有得赚。

为了找到一个合适的场地,我们拖着两个绒布面的行李箱,像流浪汉似的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最后终于在钟楼底下的咖啡厅前面站住了脚,阿金嗓门很大,吆喝起来一套套的,很快我们就开了张,我负责收钱找零防止个别小偷小摸的人顺走我们的光碟。

要是一直这么顺利,用不了两天时间我们就能卖光所有的光碟,但不幸的是,我遇见了代官汀,隔着一扇透明的落地窗子,他和坐在他对面的女生故作优雅地喝着一杯咖啡,还把那精巧的白瓷杯端起来冲我扬了扬。

我拽住还在那里忙着给别人介绍光碟的阿金,跟他说或许我们应该换个场地。

“为什么?我觉得这儿挺好的。”

我当然给他解释不清,也不能就这么拖着东西不管不顾地走掉,一边犹豫一边发愁。

“找他二十六块钱。”就在阿金甩给我一张五十块钞票的时候,穿着制服的城管赶来了,因为围观的人太多,我和阿金要突破重围有点儿困难,再加上我手里攥着的钞票掉出去不少,忙着捡钱的时候我就被抓住了,但是阿金跑掉了,他被追出两条街,后背抵着墙壁呼哧呼哧喘着气的时候开始想自己应该怎么跟潘趣解释这个事儿。

我和那些非法光碟一起被城管带走了,还被没收了口袋里所有的钞票。

“知道事情多严重吗?这是非常时期,不是三令五申过了吗?”一个大鼻子的工作者口沫横飞地对我说,我被他“灌溉”了足足两个小时,几乎要抵着墙壁打起瞌睡来,才终于被丢进另一间屋子里,和其他几个不知什么原因被弄进来的倒霉鬼一起坐在硬邦邦的长条椅上。

那天很晚时候,我又被叫了出去。

“有人见你了。”那个穿着制服的人对我说,我还以为是阿金,结果是代官汀。

他大概刚结束约会,一双慵懒的眼睛打量着我,嘴里发出啧啧的声响,“蒲千代,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你觉得呢?”在那封闭的屋子里同一群臭烘烘的流浪汉在一起难道还会是香水味不成?

“要是你求我的话,我就答应带你出来。”

“求求你。”

“哎,别说得这么没诚意嘛!”

“不然怎么样!”

“那这次是我赢了。”他笑出一脸欠扁的神情,我真想扑上去用力咬他两口,最后却只是摊开手掌一脸无奈,“就算这样。”

最后代官汀交了八百块保释金把我从那里弄了出去,我被憋了整整九个小时,一下子呼吸到外面新鲜的空气,整个人又精神了起来,想到阿金一定不敢告诉潘趣这件事儿,不知道躲在哪儿等着我隔天被放出去呢,而这个时候再回到日向街我一定体力透支,所以在代官汀问我要去哪儿的时候,我跨上他的代步车死皮赖脸地说,“我没地方去了。”

“所以?”

“所以你要对我负责。”

“哎~蒲千代你追人的手法还真特别。”

“我没追你。”我头顶拉下几道黑线,已经完全没力气跟他吵架了。

J

我洗了一个漫长的热水澡,房间里安静极了,只能听到流水热烈的声响,我换上代官汀从衣柜里翻出来的他穿小的衣服,还是大了些,袖口和裤管都要向上挽起一截,他坐在一楼大厅的电视前面,手指飞快地打着游戏,我趿着拖鞋到厨房里逛了一圈,里面除了一些从超市里买来的速冻食品,就只剩下一些不知什么年代的调味剂。

“你是孤儿吗?”我站在大厅壁画前,一本正经地问他。

“我妈妈是科技工作者,几乎全部时间都在研究所,我已经十四个月没见到她了。”他漫不经心的说着,换了一款新的游戏,又回过头来望着我,“你那是什么表情?在同情我吗?”

同情?

“我爸是个赌鬼,我妈在我六岁的时候就改嫁了,后来我爸因为欠了太多赌债不得不跑路,我再也没见过他。”

“好吧,你赢了。”

“这有什么好比的!”

“我饿了。”他站起身来,揉揉瘪瘪的肚子,“你看过厨房有什么吃的没?”

“只有即食面。”

最后我们煮了整整一锅即食面,官汀还在里面放了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圆生菜,有点儿蔫的胡萝卜,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怪味调料,成功地把那煮成了味道奇怪的火锅,但是因为太饿了,我还是吃下了很多。

“所以说,你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了?”

“是啊。”他一边用漏勺从锅里捞面条出来,一边回答我。

“这真是滥情的好借口。”

“你要愿意这么理解的话也没什么不对,不过大家和我约会前都知道我是什么人,可最后她们都会忘了游戏的规则。”他做出一副头痛的无辜样子来,好像他才是个受害人一样。

第二天早晨,他起了很早,当然是因为有约会的缘故,我起床的时候房间里已经空了,只有他之前玩过的游戏,所有黑色的线板杂乱地摊在地板上,我光着脚站在那儿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然后我想,要是我不锁好门会发生什么呢?

我从裤子口袋里翻出一叠卡片,还是前一天我被和那些流浪汉关在一起时,他们塞给我的名片,有帮人开锁的,有倒卖盗版图书的,还有最重要的那个,我从一叠卡片中抽出那一张–回收各类旧家具。

我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然后换好衣服端端正正地坐在大厅的小沙发上等着有人上门来,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他们,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统统搬出去。

最后我卖了三个沙发,一个电视柜,两个壁柜,一个放满装饰物的旧货架,以及一个做工精致的酒架,我站在门口数着他们给我的钞票,一张,两张……被挡在门口的人还觊觎着厨房里的长桌,“那个也卖了吧,我再给你两百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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