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命恋人

“那个不卖了。”我回头望了一眼完全空下来的大厅,我总得留点儿良心不是,况且现在这些钱已经足够我买想要的东西了。

要提前准备什么舞台特效之类的惊喜,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最后我口袋里揣着那些钱逛了半天街,买了一块潘趣一直想要的手表。等我赶到话剧院的时候,节目刚刚开始,但是演出开始之前,一直负责主持的男生走上来说这次有个特别节目,就在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的时候,所有灯光都暗下来,只有舞台中央亮着光,穿着褶皱裙子的女生念了一首格外矫情的诗,她还说那是潘趣最喜欢的作家写的,而我从来不知道潘趣最喜欢的作家名字有几个字。

我也不知道话剧社的剧本都是潘趣写的,所有话剧社的成员从舞台上跳出来,祝他二十岁生日快乐,而站在中间的那个女生说,“潘趣,我喜欢你。”

我手里的那块表,“嗒”一声,时针与分针交错而过。

K

我十一岁那年,第一次见到潘趣,在走廊人影晃荡的医院里,他一张脸抵在玻璃窗上,鼻头上浸出汗渍,我躺在床上,脚上打着石膏,同他对视起来。

“你在找谁?”隔着玻璃窗,我问他。

“我姨妈。我忘记她住哪间病房了。”他红了一张脸,匆匆转了身,但很快,他转过一圈之后又回到那里,“我觉得我找不到她了。”

水果很沉,他把它们都放在了我的房间里,其中有两根香蕉边缘已经黑了,葡萄也被压得软软的,显然,他拎着它们走了太久的路了。

那一整个夏天,他一直在探望姨妈的时候顺便来看看我,跟我讲他身边发生的事儿,和我玩填字游戏,偷医院外面的蔷薇花给我,等我拆掉脚上的石膏出院的时候,我们已经成了非常好的朋友,他还常常会到我家里,帮我做脚的复健,甚至在开学的时候,骑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单车送我上下学。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潘趣那样对我好,可我想,我们永远都不会在一起。

当我看到站在舞台中央红着脸对他告白的女孩时,我好像依稀看到了属于他的未来,如果一直这么牵绊下去,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是一种过于沉重的负累。

代官汀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坐在最后排的座位看着站在舞台中央等着潘趣回答的女孩儿,“喂,看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吗?”代官汀在我身边坐下来,蹙着眉心。我知道他是来追究我卖掉他家具的事儿,他收留了我,我却卖掉了他的家具,但他害我被城管抓包在先。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在那一刻来得多么恰到好处。

我抓住他的衣领,忽然倾身吻上他的唇,他睁大眼睛看我,不知道我在玩什么把戏。

可是远处望着我的潘趣,眼睛里的光却一点点暗淡了下去。

然后我看到他慢慢走上舞台,同红着脸的女孩儿并肩站在一起,周围忽然响起那么热烈的掌声。

就在我感觉眼眶忽然湿润的瞬间,代官汀扶住我的脸,“笨蛋。”他一脸坏笑地说,“接吻不是这个样子的。让我教你。”

“……”

L

看过绿野仙踪吗?

女孩儿多萝西和狮子、铁皮人、稻草人一起为了找到想要的东西,千辛万苦去到翡翠城,寻找最伟大的魔法师奥兹,要是他真能有那样的魔法,我想请他赐予勇气给潘趣。

学校里的同学第一次对我们起哄的时候,潘趣因为紧张咬到了舌头,那之后很长很长时间里,我一直在等着他对我告白,可是他从没说过。

我十一岁那年,出了一场车祸,一个骑着机动车的人撞倒了我,之后他又把我送去了医院,留下一叠钱之后就离开了,我始终记得他胳膊上有道浅浅的痕迹,我后来一直以为,那个人就是代官汀。我在打扫卫生的时候看到他十三岁时的照片,我当然记得他的样子,那也是我为什么会把他的护发素换进洗面奶里的真正原因。

我不是没想过,真正撞倒我的人其实是潘趣,但我只是不敢去求证,他甚至根本没有什么姨妈,他只是特意去医院看我而已,但他从来没有勇气跟我说出过真相,直到很久以后我向代官汀求证的时候才知道事实的真相。

那年新年之后一直到高考之前,整整五个月,我和潘趣没再见过彼此,我有很多时间和官汀待在一起,就像真正的陪伴那样,我们从来没有要求过彼此什么,对这段轻松的关系,我觉得满意极了。

“蒲千代,你知道吗?你竟然是第一个完全遵守游戏规则的人。”我考完最后一科同代官汀在考场附近的餐馆吃饭时,他切着牛排对我说。

“然后呢,你不满意吗?”

“所以,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待命恋人。”他那副正经的神情好像自己在授予我爵位一样。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准恋人。”

“可是,我说过要和你谈恋爱吗?”我一脸无辜的。

“蒲千代,你想死吗?”

那年七月,他妈妈的科研结果取得重大突破,他随妈妈一起启程去了国外,我去送他却中途堵了车,赶到机场的时候他站在队伍的最尾端正在准备检票,他一直回头看,直到终于看到我却把后背板得直直的,做出一副淡漠的样子来。

“代官汀……”我喊他,“我答应做你的待命恋人。”

“你早一点儿来会死吗?”话音还没落,他就挤过人流光速站到我面前,将我整个儿揽进他怀里,贴着我的耳朵低声说道,“那你最好乖乖等着我。”

M

有一件事儿,我一直没说过,因为那场车祸,我有一只脚是跛的,走路慢的时候也许看不出来,稍稍快起来,就像一只随时会跌倒的鸭子,所以,我从来不会跑,我只能让自己尽可能慢下来,尽可能显得正常。

就在代官汀说要我做待命恋人那天,我们吃完饭从餐馆出来,我告诉他这个秘密。

“那怎么了?”他一脸无所谓地看着我,“如果你不想跑,我可以背你,只要你保证不会长太胖。”

那一刻,我很想亲吻他,真心的。

而因为这只无法痊愈的脚,潘趣一直对我深感内疚,要是一场爱里有那么多的内疚,你会难以分辨,这些付出是因为爱还是补偿,为什么不让对方去开始一场新的更加简单的人生。

在我们还来得及重新开始的时候。

许多错过,不是一瞬间,而是千万个瞬间堆叠在一起,颠仆上岸的结局。

而亲爱的大熊先生,我不会让你知道,我曾那么爱过你,就像我曾想送你的怀表,每一次秒针的走动,都贴着我的心跳,咚咚咚……

“不是说了会去看烟火大会吗?”听筒里传来官汀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我有些好笑地看着在雕塑下拼命跺着脚的他,“呐,我不就在你身后吗?”

“蒲千代,你玩我?”

“是哪个突击回国不告诉我的?我这叫将计就计。”

“混蛋,这叫意外惊喜。”

“咦,真肉麻。”

话音未落,整个人就被官汀用力塞进怀里,胸口感觉有点儿窒息,天寒地冻里呵出的白雾氤氲着他忽然靠近的一张脸,唉,真肉麻,可是怎么能肉麻得如此幸福,我不觉露出微笑来,额头却被爆了一下,“嘿,发什么痴,烟火开始了。”

“啊?可是……”我咽一下口水,“代官汀,你脸红什么?”所有在天的神灵啊,请保佑我们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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