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未尽,山水已老

见我不理他,他又站起身摇晃着走到门外,后背抵着门框站在那儿,“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啊!!”他使劲儿睁着自己惺忪的睡眼,一双手撑在门框上,见我看着他,又嘻嘻笑起来,“你是怎么把照相馆弄回来的?我告诉你,这次真有个大生意。”

“别打照相馆的主意了,所有权不在我这儿,在姜维谷那里。”

“我还以为你多有出息呢。当我没生你这个女儿。”他自讨没趣,有点儿不耐烦地说道,“你要是想滚蛋的话,就把这些垃圾也都带走。”他说着晃到大厅,挪开沙发,打开立柜的门,一只手扒拉下上面的东西。

“哗啦”一声,那些原本挂在照相馆二楼的老照片全部掉了下来。

那些被佐佐木假装卖掉的照片和器具,全部摆在立柜里,堆叠得整整齐齐。

“……”

我僵在那儿,动也不得动一下,我害怕一个不小心的举动,都会让我的泪水喷涌而出,我只能那样一动不动,才能噙住眼眶里的泪水。

我猜对了,那时候他的确是在和我演戏,而他也料到我会意识到这一点儿,就伙同阿森又演了第二场戏给我,他如此尽心费力,不过是意识到姜维谷对我的喜欢,想要让我去他的身边。

最终,我还是在最关键的这一时刻,将他的戏码悉数拆穿。可是,不,我不打算那样做,如果他要假装,我就陪他一起假装。

当我终于登上飞往异国的飞机时,我在想,知道这一结局的佐佐木是否会觉得满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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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花了整整半年的时间,来适应那个阴冷而陌生的国家,我磕磕巴巴的外文也终于流利起来。我花着姜维谷的钱,一点儿也不委屈自己,将全部的时间都用在书本上,半年的时间我就离开语言学校申请到了正规的大学。那些在语言学校里混日子的同学都说,嗨,中国姑娘还真不是一般的拼命。

大学生活开始的一个月之后,我接到姜维谷打来的电话,他已经交了新的女朋友,当然比我更加适合他,但他说我的学费和生活费,他还会一直负责下去的。

“我自己会想办法。”

“不,这是我答应佐佐木的。还有照相馆,也已经转到你名下。”

从姜维谷口中说出这个烂熟在我心底的名字,却蓦地让我感觉那么陌生。

当姜维谷在餐厅里同我告白的时候,我还以为,这只是一个少女小说的脚本,我从没想过,这后面会有什么阴谋。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爱过我,他或许会觉得我可爱,有意思,同他认识的那些有钱女孩儿不同,但那绝不会使他爱上我。在他来照相馆清算财产之前,佐佐木就去找过他,他已经攒下一点儿钱,靠和阿森做些擦边球的非法生意,但那些完全不足以让我们拿回照相馆,“只要你给我足够的时间,我可以慢慢赎回它。”佐佐木恳求他。

“你完全不必这么辛苦。或许你可以帮我做点儿别的事。”姜维谷舒展眉目,悠然说道。

但佐佐木没有答应他,因为他要他做的是去解决掉一个人。

“要是佐治的儿子,这些事儿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可我不会做那种事儿的。”

“哪种事儿?”姜维谷笑一下,“你觉得你和阿森做的那些事儿就是什么好事儿吗?这些根本没什么区别。”

但那天佐佐木还是离开了,“我会想办法凑齐那些钱的。”

说起来,姜维谷的爸爸所经营的那一间公司,同黑道也没什么区别,他们拥有百货商场、出租的写字楼、私立剧院,间或放些高利贷,在他爸爸病倒而他还没回到国内的短暂时间里,向来是爸爸得力手下的家伙企图将一大半私产据为己有,甚至打算另起炉灶,没有人真的把姜维谷当一回事儿,在那些人眼里,他只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是从那时候开始,姜维谷决定接近我,他是天生的好演员,即使那么冷淡疏离,也能不经意间流露真心,让我以为他是真的喜欢我,而这一切,佐佐木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只是在悄悄同他进行着这一场角逐,企图从中获取最大的利益。

当然,那就是我的幸福。

而从始至终对此一无所知的人,只有自以为聪明的我。

那场车祸并不是意外,姜维谷知道,爸爸的手下已经开始对他发难,他们注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一刻他下定决心要佐佐木帮他干掉那家伙,他唯一可以托付的也只有佐佐木这个谁都不会想到的小角色。

为此,我成了他手里最大的筹码,他需要以我的未来做赌注,来交换佐佐木最大的付出。

这是在他们两人漫长而不动声色的角逐里,最满意的谈判结果。

却原来,我们每个人都是枚棋子。

最后我得到了那间照相馆。

也如佐佐木对姜维谷要求的那样,在一个新的地方,有了一个新的开始。

而佐佐木如约在一起所谓的“意外事故”里办掉了姜维谷爸爸的那个手下。

“佐佐木呢?”我忽然扬起来的声音把自己都狠狠吓了一跳,我要竭力克制才能不让自己的身体抖的像筛子一样,说,“佐佐木在哪儿?”

“他没事儿。只是要坐两年牢,但是不用担心,我已经上下打点过了?”

“你真无耻。”我倒抽一口气,慢慢冷静下来,“你把别人的感情都当做什么,可以供你肆意交易买卖吗……”

我忘了我还说了些什么,但那天我说了好多好多,我对姜维谷大骂不止,而他只是那么听着,最后他说:“对不起,或许我是个混蛋,但有时候你站在这个地方,你没有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他永远摆出这么一副优雅的样子,优雅得让人感到彻骨的寒凉。

“再见。”我说。

那天夜里,我从书架上取下自己从国内带走的词典,用了整夜的时间将里面照片的碎片一点点儿拼凑在一起,那是我和佐佐木唯一一张合影,摄于我们十岁那年,我们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脸天真灿烂。

我想起十岁那年他对我说,“要是真的可以选择的话,我想成为一个岛。”

–因为那样的话,就可以让我爱的人依赖了。

可是笨蛋,比起依赖你,我更想要可以站在你的身边。

为什么我没有告诉你。

********

我放弃了才刚开始的大学生活,决定回国,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绝对是,这世界上最最重要的事。

回国后,我第一个打电话给阿森,他大概在睡觉,听到我的声音直接从床上摔了下去,然后他哑着嗓子对我说,”佐佐木的事儿,你知道了?“

”是。“

”佐佐木完蛋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沮丧极了。

”不。“我说,”我们的生活还没开始呢。“

我和阿森开着修车行的破吉普去这城市建有监狱的地方,那里有一大片空地,看起来空旷而寂寞。当我和阿森做出散步的样子经过那边的时候,哨岗里看守的武警冲出来制止我们,”这边不能散步。“他说。

”那这一边可以吗?“我用脚在沙地上划出一条线来。

”只要你不越过那条线。“

”是。“

然后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我和阿森拼命朝着那条线的另一侧冲上去,他松开手里拽着的风筝翅膀,”呼啦“一声,被送上高高的天际。

”嘿,说了不让越过那道线。“武警冲过来,而阿森扑过去将他绊倒了。

我们算好了佐佐木放风的时间,他一定会看到,我们在风筝下面拴着的条幅上,写着只属于我们的密语,我没来得及告诉他的那句话。

”其实你完全可以先申请探监然后再告诉他嘛。“阿森肿着腮帮对我说。

”不,我要马上就让他知道。“在冲上坡的时候,我跌倒了,手肘和膝盖都被碎石硌出了血,可是我却觉得从没有过的快乐。

我们错过了太久,一分钟都不能耽搁。

而这世界上,再没什么事儿,比我们在一起更加重要,只要我们在一起。

我知道这句话很俗,可是–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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