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之花
“你妈说,下周末你生日,我请你吃饭怎么样?”下楼送刘栋的我听他这么说,乐道:“你都是这么追女生的?切,不是信誓旦旦说不吃猪肉吗?”
撇了撇嘴,刘栋道:“追姑娘也不追你这样的啊。当你是朋友,想吃什么?”
“哎呦,你请客当然吃好的,等哪天再说吧,没准我有别的安排,不过这顿饭你一定得请,不然以后老娘找起来,吃你一辈子。”
“行啊。你虽然能吃点,我还养得起。”刘栋跳上摩托绝尘而去,一身黑色的皮衣很快就融进了夜幕里,嚣张得就像个暗夜骑士。我听过刘栋太多传闻,抽烟喝酒打架斗殴全部不在话下,只是人也聪明,即便玩玩闹闹在一中也是前几名的成绩。所以不管他惹了多少麻烦,他那位在九溪还有些名望的爸爸都会给他摆平。其实若我并非这么胖,并非在遇见刘栋之前已在心底放了许卓然,我必然像十中那帮傻姑娘一样,喜欢刘栋到死去活来。只可惜,心里有了一个,就再没有位置放下第二个。
原本我以为我的生日会是我和许卓然关系缓和的转机,毕竟,做不了恋人还能做朋友,但让我没想到的是,我高中最后一次听到许卓然的消息竟然是他出车祸。电话是张雨露打来的,似乎吓得要死,电话那边的张雨露一边说一边哭,哭得我心惊胆战,挂掉电话甚至忘了还在上课,就拉着身边的刘栋问他:“刘栋,带我去下第一医院,求你了。”
那时候刘栋也没想到接了一个电话我就会变成这样,眼里带着眼泪,几乎耗尽所有力量哀求他,刘栋一愣,似乎要说什么,我却视而不见,一颗心都在医院的许卓然身上。刘栋点头,拉着我不顾英语老师的叫嚣便离开了教室。
后来一个人无聊的时候,我常想,这世上也许真的有些事情是冥冥中注定好了的,若不然为何许卓然车祸那天的一切会像拍电视剧一样,经历那么多是是非非。那天,我去了医院,只是没有见到许卓然,而看到张雨露打来的那么多电话,也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久到我已没力气去让一切从来过,只能像个蜗牛把脆弱又单薄的心,藏在坚硬的壳子里。
阳光从白色的窗户照进屋来的时候,张爱玲的《半生缘》才看了一半。拉开窗帘,窗外是英国街巷的热闹,几乎满街都是英式男人的绅士做派。尽管已经来了英国两年,我还是不习惯这里的生活,语言学校念了几所,都无法达到正常的入学水平,所以只能龟缩在家,看小说寄托思乡之情。
刘栋回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我端上炒好的鱼香肉丝,见我难得下厨,越来越帅的刘栋笑道:“什么时候回归贤妻良母路线了。”
看着他,我道:“什么叫回归,我一直都是好不好。”
没有再说别的,刘栋去洗漱,我则习惯地摆着碗筷。其实有时候我觉得我和刘栋在英国的生活真的很像是过日子的小两口,他男主外,我女主内。
吃饭的时候,又是一阵的闹,离开九溪两年,曾经在九溪的一切,已经渐渐从我和刘栋的话题中消失,现在更多的是在英国的一切,我又闹了什么笑话,而刘栋又为我操了多少心。
刘栋和我来英国留学的费用都是刘栋爸爸出的,为什么高中的刘栋可以在学校骑着机车四处晃荡,四处惹事儿也没人敢管,这其中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他有一个有钱的老爸。
在异国他乡,我和刘栋住在这个不大的两室一厅,帅气的他依旧招惹着狂蜂浪蝶,而我安静地在家巩固英语,虽然已经整整两年,也已经进入大学开始上课,可就像刘栋说的:“你英语真的很烂。”
我白了他一眼:“这说明我爱国好不好。”
整整两年没回去,张雨露和许卓然的消息都没有,偶尔给我妈打电话,老太太也只是思女心切哭得泣不成声,根本什么都问不了。
在英国我学的是文学,刘栋学的是建筑,在其他留学生眼里,我们是一对恋人,只是我和刘栋都明白,我心里有一个人。而他也因为帅哥的傲气,一直等着我忘了那个人再走进我心里。
2011年的春节,刘栋的老爸寄来了两张回国的机票。
刘栋看着机票跟我说:“咱们把票卖了去意大利好不好?”
反正我也不想回去,没拒绝,两个不肖之子卖了本该让我们阖家团聚的机票,来了一个意大利销魂八日自由行。
第二年的时候依旧是两张回国的机票,这回没等我们卖,刘栋的老爸就打来电话,什么王八羔子,老子没死你就不回来,骂了一溜够,最终刘栋败下阵来答应回去。其实也该回去了,毕竟,三年,即便再重的伤也早该痊愈了,和我说回去的时候,靠在厨房门框上的刘栋磨叽了许多话我都嘻嘻哈哈,直到他说,有些事情,逃是逃不掉的,那话让历来做饭一等一的我失手在爆炒牛柳里面下了一大勺的辣椒面,而已经三年多没彻底哭过的眼睛,在那个夕阳微醺的下午,就着辛辣的烟气默默地流了好久的眼泪。
我和刘栋回国的飞机降落在九溪的时候,整个九溪一片银白。
下飞机的刘栋看着下得苍茫的大雪问我:“九溪有多少年没有下雪了?”
想了想,我们走的那年春节,我最后一次见许卓然的时候,九溪就下了好大一场雪。揉了一个冰凉的雪球在手里,我道:“我们走前才下过。”只是语调却再没有在英国的时候和刘栋臭贫时那么轻松,一切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那天,下了飞机,刘栋被他老爸老妈接回家,像个荣归故里的大少爷,来接我的不仅有老爸老妈,还有一个整整牵扯了我十年光阴的人。三年没见,老妈抱着我哭得泣不成声,而我却呆呆地看着她身后的女孩。
三年,站在老妈背后的张雨露越发明艳动人,却没了年少时的嚣张气焰,变得温婉灵动。
看着我,张雨露清楚地念着我的名字:“林清嘉。”
离军区大院不远的咖啡店,安静的咖啡厅里回荡着动听的钢琴曲,坐在靠窗位置的我望着窗外,耳边是张雨露清淡的音调:“林清嘉,我真的很感谢三年前那天你没来医院。”
听她如此说,手中的咖啡突然变得很烫。说实话,我听不出那句话是好是坏,这么多年,我之所以不敢回来,害怕面对,只因为三年前,在许卓然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没有站在他身边陪他度过一切,而是带着不甘与后悔去了英国。
喝着咖啡,张雨露的声音远得像是触不到:“我说得是真的,我真的很感谢你没来,如果你来了,一切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你知道吗?因为你没来,直到后来许卓然出院,我才明白我当初有多自私,我要你来不过是想把为我重伤的他交给你,然后,我还是我,但那天你没来,在医院等了你几个钟头,终于等不下去的我,才在那一刻明白有些事情终究都是冥冥中注定好了的,不管我做什么,你又多么心甘情愿陪在他身边,我造的孽终究要我自己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