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与少年

 

但当我从水池里“哗”一下站起身时,就看到他站在我面前。

不,不是桐夏生,我很快反应过来,是寅长熹,他倾身到我面前,端视着腕上的表对我说:“两分三十秒。”在那么尴尬的时候只有他还开得出玩笑。

我从水池里爬上来,整条寂寞的街道就只有我和寅长熹两个人,没有桐夏生,他根本没追上来,那一瞬,我有点儿庆幸又有点儿失落,我的画板湿透了,和我的衣服一起,滴滴答答地往地上落着水。

我觉得我快要哭了。

*****【008】*****

四月的天,温暖得不像样,太阳照在广场一级级石阶上,我就坐在那里晒着太阳,画板在我面前平铺着,我觉得我好像变成了一株植物,不会说话不会动,只是拼命地进行着光合作用。

有人伸手叩叩我的木画板,“来给我画个单人像怎么样?”

是寅长熹。

他双臂撑在画板上,一双眉眼十分专注地望向我,有时候我真想知道,他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快乐。

我拽过画板来,开始慢吞吞地调起彩色颜料,他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那我要摆什么样的表情,这样?还是这样?”他像变脸似的对着我做起滑稽的神情,“或者这样?”

我知道他在逗我开心,看着他眉毛错位的滑稽神情,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你只要像平时那样就好了。”

那张画像我只画到一半就放弃了,因为我渐渐分不清,坐在我面前的是寅长熹还是桐夏生,我几次顿住画笔,直到我终于将它搁置在画板下方。

“去看我爸爸吧。”我猛地站起身收拾着画板和颜料对寅长熹说。

从十四岁开始,我十分固定地每个月去疗养院探望他一次,他还是有些疯疯癫癫,讲话的逻辑有些混乱,但每次看到我他笑的样子都十分安静。妈妈从没对我说过他在哪里,是她终于离开之后,我才尝试着找到他所在的疗养院,他穿着条格子的病服,剃光的头发已长出绒绒的一层,他的右手一直在神经质地颤抖着。

“爸爸,是我。”我对他说。

“醉心吗?”他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那一瞬间,我差点儿就落下眼泪来,“是。”我说。然后我拽过陪我一起去那里的寅长熹站在他面前说,“这是寅长熹。”

公交车在渐渐远离市区的街道上缓慢行驶时,我脑海里忽然跃出这一幕情景来,然后车子“吱”一声停下来,售票员坐在车门处扯着嗓子喊,“嵩山路站到了。”

寅长熹跟在我身后走下车,我们又走了一段不短的距离才终于到了疗养院。因为没有提前预约,我们又在那里等了半个小时才见到他,他好像刚吃过东西,嘴边还沾着黏黏的东西,我伸手为他擦掉,而他目不转睛地盯住寅长熹,“你好久没来看我了。”

“爸爸,这是寅长熹,不是夏生。”即使觉得解释也是白费力气,我还是补了这一句。

“我还想再出去玩,这里太闷了。”他像是没听到我的话,亲亲热热地拉住了寅长熹的一只手,像个小孩子似的撒起娇来。

“爸爸!”我有点儿哭笑不得地扯住他,“对了,要画画吗?”

于是当我和寅长熹坐在疗养院的长椅上时,他就站在我们面前的草地上撑起画板为我们画了那张合影,这期间他一直在纠正我们的动作,甚至跑到我们面前来,把我们当两个娃娃那样摆布起来。

十六岁那年,我做过最大胆的两件事儿,一件是将他从疗养院里偷渡了出来,为了这个大胆的计划,我整整策划了一个月的时间,还认认真真去选了一身伪装他的衣服,而桐夏生虽然认为这个计划还有诸多缺点,但到底还是同我一起行动了。那一天,我们带他去了游乐场、欢乐餐厅,还因为丢飞镖赢得了一个大象玩偶,当我们悄悄把他送回疗养院之后,我做了那第二个大胆的决定,在疗养院的白色围墙下面,我踮起脚吻了桐夏生,那是我的初吻,潮湿而青涩,他同样怔在那里,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一口气跑到公交站台。

然而只有那一吻,这么多年,我们之间就只有那浅浅的一吻。

“画好了!”爸爸抽起画板上的一张纸递到我和寅长熹面前,“看!”

那张五颜六色的画作上,不止有我,有寅长熹,还有他擅自画上去的穿着白色T恤的他,而我们后面的背景,不是这幢白色的公寓,而是有着红色过山车的游乐场。

*****【010】*****

我后来又见到那个在酒吧里调酒的女孩儿,就在桐夏生的“晴天见”里。

她坐在柜台前的旋转椅子上,正在同他说着什么,当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她刚接过他递过去的冰激凌。她有一双墨黑色的瞳仁,水光潋滟,满溢着笑意,她从高脚椅上跳下来朝我伸出一只手来,“醉心是吗?我是卜辞。”

“卜辞?”

“是个奇怪的名字对不对?”

“嗯。”我点点头。

然后她坐上椅子,倾着身子从柜台内侧拿出一个瓷碗,将她的冰激凌分了一半给我,这个动作她完成得自然而然,就好像她天生就是那里的女主人。

她给我讲她是怎么遇见桐夏生的,三月的最后一场雪下起来时,她刚从汾水路回到日向街。

“但是我以前从没见过你。”我截断她的话。

“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这儿了。”她耐心地回答我。

那天她拎了很多东西,大包小包地从出租车上拖拽下来,经过有些昏暗的街道时,桐夏生从店里跑出来,帮她一起把那些东西弄到楼上,她住的房子空置了太久,甚至结了蛛网,他留在那儿和她一起做了扫除工作,然后他们一起回到“晴天见”,他做了两人份的三明治,她坐在那里喝着果汁望着他挂在墙上的吉他。

“你会唱歌?”她问他。

“嗯。”

“给我唱一首怎么样?”

他唱了,甚至还弹了吉他,她发出一阵欣喜的尖叫,直接从椅子上跳下来扑到他面前,“你一定要帮我。”她说。

她刚刚接手的小酒吧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驻唱,而她觉得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我会试试的。”桐夏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接受了她的建议,而他的第一次出场成功极了,几乎嗨翻全场。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吗?你悄悄喜欢了那么久的人,竟同别人一见钟情,且发展趋势远远超过你的预料,我觉得有点儿眩晕,却仍强撑着坐在那里,我想我的脸色一定难看起来。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