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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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已经不再写日记了,每次摊开那个还有留有一定厚度的本子时,我就会觉得不舒服,满脑子烦琐的流水账,除了报告自己今天的午餐,似乎一切都无从下笔。
就像现在。
我真的想抒情,但所有的语言都搅合着情绪哽咽在喉咙里,我便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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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楬川婚礼的消息时,我正在刷牙。
母亲的声音被电磁波重组后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显得不太真实。
“怎么不说话?我让你向老师请假呢,再过两天就要结婚了,听说办得很隆重,要不就不带你去了。”
我含糊地应着,然后挂了电话。
然后像往常一样拿毛巾擦擦嘴,呆呆地伫立了一会儿,我撑着洗手间的台子,望向镜子里的自己,没有红眼圈。
似乎真的对我没有什么影响了。
只是,我唯一有点担心的是–把牙膏咽下去大概对身体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吧?如果当初买的不是薄荷味儿而是黄瓜味的就好了。
我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我没想过这一天来得比想象中的还要早。
绯闻才闹出来两个多月,就连订婚宴都吃过了–更重要的是,我竟然在婚礼的前两天才知道这个消息。说实在的,这比他亲口告诉我“我和小墨已经有个儿子了”还让人难过。
不过我没有给自己什么时间来伤怀,掏出手机跟老秃请了两天的事假便换下校服拎着包直奔长途车站。
我拿着《洛丽塔》,它才被我翻开了二十来页,在有点颠簸的座位上翻阅着。今天天气很好,这可真是讽刺。我没有读进去多少。
阳光交叠着形成的条纹飞快而持续地在我的脸上掠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后,我突然合上书页,在邻座女人不解而惊讶的目光中模糊了视线。
时日的回忆连成了一条长河,它们在我的脑海里走马灯似的一瞬间掠过,有的细节被我放大,它们逐渐汇聚在一起,像是被水滴放大的景色般清晰透明。
只是真相被揭晓得迟了半年,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而这半年必定是命运压紧了无法改变的,你尽管后悔去,你和自己所向往的那些所谓的美好永远都差那么意犹未尽的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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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布置幽雅的大厅一角,攥着一杯柠檬水,大厅里的冷气吹得很足,我却依旧手心潮湿。
“这也算是闪婚。”我的眼睛追随着在大厅里周旋的那对良人,莉莉姨说地没错,那个小墨的确是个美女,“你说,他怎么突然就着急了呢?啧啧。”
“他爸妈着急啊,”母亲撇撇嘴,“他爸一直都有病拖着,就是没什么病也没有多少时日了。”
我点头。
“怎么说也得赶紧抱上孙子啊,你说自己都……还没见着自己儿媳妇啥样呢。”母亲语气里满是欷歔,“话说回来,今天还是楬川的生日呢,真是双喜临门。”
我扬扬眉,这我的确不知道–我也无从知道。
“还双喜临盆呢……”我突然来了一句。
母亲不知有没有听见,反正是没再说话。
新郎和新娘很快盘旋到我们这里,我本以为他们还需要些时间去应付那些人们关于楬川的调侃,那个高挑的新娘始终小鸟依人般地依偎着他,这在我看来多少有点刺眼。
附近的人们连连喜气洋洋地起身:“百年好合啊,哈哈”,“早生贵子啊,哈哈”,“郎才女貌啊,哈哈”……
我也随着大家举起自己没有分量的柠檬水像他们两个示意。
新娘友好地对我微笑,眼睛上面贴着柳叶般壮实的睫毛忽闪忽闪地迎风招展。
我知道她想听到怎样的场面话,便也贤良淑德地笑笑,什么也没说。我故意沉了一会儿才去看向穿着熨烫得笔挺的黑色礼服的楬川,他的领口上系了一个煽情的白色小领结,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没有夸张幅度的微笑。
“祝……”我屏住了一口气,稍微斟酌着可以让他记住的祝福语,可是我有点……
很快我调整好情绪,挂上了那个每次在他身边都做不出来的狡黠却明亮的笑容:“祝你生日快乐。”
说完,我雄纠纠气昂昂地起身朝着自己心痒了半天的餐台走过去,整个过程没再看他们,觉得自己有骨气极了。
长长的铺着白色桌布的餐台中,有一格专门放置着有叫头的各种红酒,我兀地想起那些在心上人另有新欢后独自买醉的女人们,觥筹交错后一般都会遇到一个更美好诱人的男人,而且买醉这种事情听起来有一股沧桑的美感。尽管我一直嘲笑这种行为来着。
正在我为“喝还是不喝”而踌躇着的时候,总是起到推动剧情作用的莉莉姨再度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我背后出现,醉醺醺地倚过来:“唷,洛妹子,来一杯红酒吧?86年的,好东西……”
我讪笑着摇摇头:“算了,我还没成年呢。”
她似乎没听见我说什么,自顾自地打开了酒瓶,往高脚杯中一倾而尽–这是真个一倾而尽,慢慢的一瓶酒都倾尽了,顺着桌布蔓延开,真个尽兴。
莉莉姨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端起晃晃悠悠的酒杯向我的脸袭来:“来来来,洛妹子,干了这杯还有三杯!”
我霎时间就不知所措了。
酒宴过后,我随着醉醺醺的众人们走上酒店开阔的露台等待接下来的烟花。
怎么都喝醉了,明明弄得那么文雅的一席,我虚晃着脚步往上摇晃着,心想,而且还往楼梯上铺了棉花,这多容易摔跤啊,走都走不稳。
我怎么这么想仰天大笑呢。
反正我没醉,众人皆醉我独醒。
当我踩着软绵绵的脚步登上露台的时候,烟花已经稀稀拉拉地开始了。
毕竟不是公开举办的花火大会,烟火并不似往日看到的那般繁盛,绚烂的火花只占据了不到四分之一的视野。爆破的声音从天空被映得忽明忽暗的云层间传来,仿佛离我很遥远。
不知道有了多久,我低下有点酸涩的脖颈,这时候我看到了不远处的楬川。他像所有人一样微微把头仰起,可是并没有看着烟花,也没有陪着小鸟依人的小墨,他的视线始终凝结在离烟花不远不近的某处漆黑的天幕上,似乎是没有焦点。
我大大咧咧地走了过去。
“唷,新娘子呢?”
他慌忙收回视线,略微低下头看向我:“嗯……应该陪爸妈吧?”
真是无趣的答案。我抿抿嘴,接不下去了,讪讪地把目光移向他的身后,这时我才注意到露台几步外另一边的椭圆形的小泳池,它被映得晶亮,像是墨黑的水里沉进了零零碎碎的珠子之类,亮晶晶地吸引人,似是跳下去便再也上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