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时光寂静如海
手中玻璃杯透着阵阵冰凉,胡桃却觉得夏日炎炎,自己已经无力再举起这只杯子。她用舌头舔舔干燥的嘴唇,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消化掉这个事实。她也不算没有见过生死,小学的时候外公去世时她也曾哭得惊天动地,可是那和胡桃听到徐水墨死讯的感觉是不同的。
恍恍惚惚的,胡桃觉得自己只是在做梦。肯定是自己太嫉妒徐水墨了,她从第一眼看到徐水墨就嫉妒她,看着她顺理成章地成为林向屿的女朋友,夺走自己的心上人,怎么能不恨呢?一定是这样,她才不由得做了这样一个恶毒的梦。
胡桃使劲掐了自己一下,记忆中徐水墨穿着碎花长裙和白色帆布鞋,走到哪里背景都像是万千花吹,簌簌往下落。她是林向屿第一个喜欢的人,面红耳赤地在樱花树下向她表白,小心翼翼地牵起她的手。她怎么会突然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呢?
胡桃敲了敲林向屿的房门,没有应答,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睡觉,只好出声:“是我。”
隔了好久,才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林向屿踩着拖鞋打开房门,一言不发。
她才十来天没有见到林向屿,他却像是大病一场,变了一个人似的。乱糟糟的头发,唇边长出的青涩的胡渣,皱巴巴的T恤,布满血丝的双眼和一张憔悴的脸。
“林向屿。”
林向屿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才侧身让胡桃进自己的卧室。里面的摆设还是胡桃记忆里的样子,她也不客气,坐在了书桌前的凳子上。
胡桃搜肠刮肚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他的行李包还丢在墙角的阴影里,像是被刻意遗忘。胡桃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好硬着头皮:“你还记不记得学校操场围墙边上有棵树,我非要说那是梨花,你说不是。前几天我买了本植物鉴别来看,原来你是对的,那不是梨花,是琼花。”
林向屿没有开口,等她把话说完,“传说隋炀帝就是为了看琼花而修的大运河,扬州人说琼花离开了扬州就不能活,结果你看,它比人们想象中还要坚强。”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想说什么,你别笑我。”胡桃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琼花是四五月份开的,明年琼花开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琼花吧?你别搪塞我说等以后,以后的琼花是以后的,我就是想看明年的琼花。”
“那句话怎么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林向屿,我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可是,有些命运我们无能反抗,只能接受。”自己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还如此文绉绉的,林向屿居然还没有个反应,胡桃不由提高了音量,“后天就开学了,你去上学吗?”
还是没有回答,胡桃毫不气馁,“你说句话啊?”
他这才抬起头来,眼里满是疲惫,“别闹了。”
“我没有闹,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难过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胡桃一字一顿,“无论你怎么难过,她都已经离开了。”
她看到林向屿捏紧了拳头,是在努力克制自己情绪的宣泄,她知道自己言重了,不由得心软,“抱歉。”
林向屿沉默了很久,才站起来,“我送你回去吧。”生硬的逐客。
他的手上还缠着石膏,笨重的一大块,胡桃想起初中的时候他打篮球骨折的似乎也是这只手,不由得担心地问:“你的手没事吧?”
“福大命大。”他自嘲地说。
等他走到自己身边,胡桃才看到他刚才挡住的书桌上放了一个水晶相框,上面是林向屿和徐水墨的合照,两个人十指相扣,并肩微笑。
胡桃镇定地收回了目光,走出了房间。
“妈,我送她回家。”林向屿声音低沉。
林母欣慰地点点头,只要他肯走出房门,说说话,怎么都是好的。
林向屿在两个人出门后遇到的第一个十字路口前停了下来,他一语不发地看着对面的人群,胡桃觉得他的身子在微微的颤抖,这不是一场事故的后遗症,而是一条生命。胡桃一语不发,站在他身边。几十秒后绿灯第一次亮起,林向屿没有动,然后是下一个红灯,人来人往,车如流水,他们一直这样站过了五个红灯,他才终于开口:“走吧。”
说话间,他伸出手紧紧抓住胡桃的书包,生怕她会消失不见似的。等到他们小心翼翼地过完马路,林向屿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竟然已是大汗淋漓,他终于松开手,“谢谢。”
胡桃摆摆手当做回答,她看到一旁有小贩在卖糖人,胡桃嘴馋,嚷嚷着要买一串。
“要写字还是画画?”
“写字吧,画画好贵。”胡桃吐吐舌头。
“写几个字?写什么?”
胡桃一愣,瞟了眼身边不吭声的林向屿,“写‘不开心’吧。”
店员拿起盛满糖水的勺子很快写完了三个字,胡桃笑嘻嘻地接过来,举起头拿到林向屿眼前晃,“看我一口气把不开心吃掉。”
说完,她真的大口咬下去,三下五除二就解决完了手中的糖,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棍子上残留下来的糖丝,“怎么样,很简单吧?你要不要试试,我请客噢。”
林向屿看着胡桃孩子气十足的动作,不知不觉,竟然弯起嘴角淡淡地笑了。
胡桃看他脸上浮现出来的笑容,挥舞到半空的手不由得停顿下来,她呆呆地仰着头凝视他,心中莫名的一热,差点被这不知所以的心动感动出泪来。
胡桃知道,这一个笑容,是专属于她的。因为她努力地吃掉不开心,笨拙地手舞足蹈而露出的微笑。
【3】
两人没有坐公车,而是心照不宣地选择了走路去胡桃家。夏天的夜幕来得很晚,远处火烧云浮浮沉沉,有成群结队的大雁掠过天空。他们又陷入新一回合的沉默,但是胡桃觉得这次同刚才不一样,林向屿的心一定得到了些许宽慰。
走到家楼下,胡桃站稳了步子,“那我上去了。”
她向他挥手道别,才没走几步,夜风吹在脸上,只觉得薄凉一片,她觉得自己突然迈不开脚步了,她只想陪伴在他的身边,分担他的哀愁,为他抚平眉眼,一刻无不想同他分开。
“胡桃!”他忽然在身后大声喊她。
胡桃回过头来,看到他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看到夜色沉沉,看到街边路灯上扑火的飞蛾,看到百里之外波涛汹涌的江水,看到万里之外巍峨不倒的泰山。
“她推了我一把。”他一字一顿,说得极其缓慢,像是将全部的力气都抽尽了,“被撞死的那个人,本来应该是我。”
事发太过突然,谁也没有看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他知道,他将永远记得,自己的心上人是如何用力将自己一推,电光火石之间,她几乎是本能地将生的希望留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