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时光寂静如海
他们在各自的命运上行走,越来越远。
大四那年三月,林向屿收到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录取通知,同年六月,他穿着学士服在学习了四年的大学里拍照留影,正式毕业。这天夜里,在全院的散伙饭上,韩予笑喝得烂醉,一个人在饭桌上放声大哭起来,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地将目光投向林向屿,林向屿放下酒杯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散伙饭结束后,林向屿背着韩予笑回去。夏夜的风是舒爽的,吹在两个人脸上,她趴在林向屿的背上呼吸均匀地睡着了,蝉声惊不动温柔的两个人。林向屿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听到了韩予笑的声音,她一声一声地呼唤着他:“向屿,向屿。”
当初军训时长发浅笑的女孩子,正隔着四年的时空,遥遥的在彼岸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向屿,向屿。
满是遗憾,满是哀叹。
谁也没有错,可是有些爱,注定无法抵达终点。许过的愿,看过的流星,他们曾经十指相扣,却只能到这里。
【10】
洛杉矶和北京之间隔着十五个小时的时差,林向屿和胡桃依然同大学时一样一周联系一次,对着各自的天亮说晚安。林向屿刚刚抵达美国,诸多不习惯,但是每天做实验写报告,大大小小的考试,一年时间竟然转眼间也就过去了。第一年暑假他并未同别的留学生一样回家,他在硅谷找到一份很难得的实习,每天上班可以看到谷歌,微软等传说一样的公司,林向屿打电话告诉胡桃:“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十年前,他们还只是在课堂上偷偷翻着漫画书,放学吃路边零食的小小少年,而如今,他行走在异国他乡,她已经被恭敬地称为老师。
这十年来,他们所经历的一切痛苦,好似沧海桑田,那些出现在他们生命中的人,来来去去,或许还会回来,或许人海再难相遇,自始至终陪伴的,也不过是彼此。
这年冬天,胡桃没有事先通知林向屿,在洛杉矶机场给林向屿打了一通电话。就像当初他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的病房门口一样,他惊喜得说不出话来。
加州的冬天还算温暖,天空依然澄澈,夜晚星星点点。林向屿开车去中国超市买了一大堆材料做菜给胡桃吃,两个人放着音乐喝着酒涮火锅,胡桃打量着他,想着原来这就是他的异国的生活。
虽然孤独,但是收获良多。
“我开车带你出去玩吧,你想去哪里?纽约?奥兰多?”
“不去。”胡桃摇摇头,“我想看雪,我想去最北边,和加拿大交界的地方,那里不是有五大湖吗?”
“初中的地理了,亏你还记得。”林向屿并未说不好,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两人说走就走,第二天买了一车的储备粮就上路。车子在路上行走了三天之后,胡桃才意识到自己随口指出的地点离加州实在太远,她有些诚惶诚恐。
“没关系,你难得来一次,而且今年毕业之后我也打算回国了,就当做纪念吧。”
好在一路上风景已经有了北方的标志,白桦树都成了荒芜的一片,白茫茫的雪簌簌簌簌向下落,不放歌的时候,车里也能听到车窗唰唰的声音。这样的景色看多了就会让人觉得心底发麻,胡桃不禁发问:“我们还要走多久?”
“我也不知道。”林向屿将车停下来,仔细辨别地图上的位置,“应该是这条路没错。”
然后两人再次上路,硬着头皮又开了三十多公里,根本看不到小镇,更别提在网上预订的酒店了。时间尚早,可是天色已经很诡异了,能见度越来越低,雪花越下越大,有点像暴风雪,或者冰雹。
“要不要停下来看看?”
胡桃话音还没落,发动机忽然熄火,只听到轰隆一声。林向屿低声咒骂了一声,打开车门下去一看,果然不出所料,轮子陷入雪中,无法再继续行驶。他赶紧掏出手机,可是坏事连连,这里没有信号。
“都说T-mobile信号不好,“他苦笑一声,扬了扬手中的手机,推着胡桃进车里,“别被冷着了。”
“现在怎么办?”回到车上后,两个人被冻乌的唇色才渐渐恢复,胡桃先开口问道。
“别担心,我一路上都有和朋友们保持联系,他们联系不到我们,自然会报警。再说了,运气好一点,遇到别的车我们就搭着回去了。”林向屿宽慰她,只是没有告诉胡桃,这样冷的温度里,他们两个人也许无法支撑到救援的到来。
林向屿担心油不够,不敢把车里的暖气温度开得太高,好在两个人每到一个城市都添加了干粮,暂时倒不用担心饿肚子。两个人在车里枯坐几个小时后,终于忍不住睡意,将车椅放下来睡着了。
第二天,胡桃被冷醒了,睁开眼睛,林向屿正把手搁在方向盘上,死死地望着前面。
“怎么了?”
“没油了。”他扯出一个笑容,麻利地脱下身上的衣服给胡桃披上,“冷不冷?”
胡桃赶紧把衣服扯下来,硬是要塞回给林向屿,两个人对峙良久,林向屿恶声地吼了一句:“别闹。”
然后他们试图打开车门,才发现已经被一夜的大雪封死了门,除非从窗户爬出去,不然没有办法出去了。外面更冷,两个人都打消了出去的念头,只把车尾的食物搬出来,都已经冷得咬起来十分吃力了。
“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胡桃笑着扬扬手中已经冷掉的披萨。
林向屿无奈地扯了个笑容,“高热量的东西我们都没买,现在后悔了吧?”
饭后两个人无所事事,低温下又不敢再轻易睡去,胡桃一边搓着手一边说:“我给你唱歌吧。”
“隔了这么久你还在哪里走,是否迷失回家的路,牵挂跳在心口,有爱不能远走,时间不停走,爱却在那里留,我的路就是你的路,情陷爱的出口,为你我舍得走,我的爱就是你的路,你的家就是我的家,无论回家的路有多遥远,你我一起走。”唱到最后,都能觉得有雾气从嘴里冒出来,胡桃又低声近乎是在念出来,“无论回家的路有遥远,你我一起走。”
车子内和外面漫天的风雪一起沉默,这是胡桃此生见过最壮阔的雪景,却正一分一秒地剥夺着他们的性命。
“向屿,”她想了想,问他,“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哭?”
“胡说什么不吉利的话!”林向屿白了胡桃一眼。
“我是说真的。”胡桃异常认真地问。
“……不会吧。”他终于不情不愿地回答。
胡桃上一次看到林向屿的眼泪,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徐水墨葬礼结束后,他一个人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胡桃一直偷偷跟着他,然后看到他用手撑在一棵树上,一手捂着眼睛,她知道,他正在哭。这些年来,胡桃对此事只字不提,却常常在梦中梦见那个场景,她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克制自己不冲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