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时光寂静如海
她开始比谁都要勤奋的练习,她越发的瘦,身体是流畅的弧线,她在练功室里看着一面墙大的镜子前的自己,上挑的眼角,不知何时已经蓄长的头发,却觉得那般无力。我们总是会爱上一个人,他是漂泊的船,我们点燃了灯光,以为能等到他的靠岸,可在无数漫漫长夜里等到的却是一次次的失望。
因为六月要去北京演出,舞队的期末个人SOLO被提前,胡桃选择了一支现代舞,在一个难度颇大的跳跃动作后,她因为连日的疲惫,忽然眼前一黑,没有站稳就跌了下去,好在她及时被送到了医院抢救,小腿骨折,因为她是一名舞者,为了不落下后遗症,医院建议她住院恢复。
胡桃在黄昏时分独自躺在床上,期末考试和六月的演出都被取消。最开始住院那两天,来探病的人很多,等最初的热情退却后,她才有机会独自好好品尝这份冷清。胡桃发呆地望着自己打着厚厚石膏的双腿,动弹不得,想了很久,她才拿出手机给林向屿打电话。林向屿也正值期末考试前的备考期,她本不愿意去打扰他的。
“有人照顾你吗?”他难得的声音温柔地问她。
胡桃看到空空落落的病房,却点点头,“当然有,我继父给我请了私人看护。”只是被她给赶走了。
沉默了一会儿,胡桃忽然出声:“林向屿。”
“嗯?”
“我想妈妈了,我好想她。”
人在生病时果然是最脆弱的,胡桃想,她已经好多年没让自己这么放肆地哭出来了,这么多年,她自己爱着自己,照顾自己,自己惦记自己,自己疼爱自己,可是直到此刻,她才觉得好累。她想起很小的时候,自己和母亲在风雨交加的夜晚,被她的亲生父亲赶出家门,母亲紧紧抱住她并告诉她,桃桃,我们会有一个很好的家。
再然后,再然后的岁月都是枉然,她依然孑身一人。那么多男孩子口口声声说着爱她,可到头来,他们爱的,也不过是她年轻美丽的外表,他们甚至希望她只是一个木偶,没有自己的思想,只需要供人观赏。
好不容易,她终于和林向屿约好了去北京,站在舞台上为他跳一支舞,他带她去吃北京烤鸭,爬长城,赏故宫……是她失约了。
为什么命运待她从来就比旁人苛刻呢?为什么她不能成长在一个普通的家庭,普通的成绩,普通的相貌,简简单单地生活着,就算失恋了,就算失业了,就算觉得天塌下来了,一觉醒来,还有阳光能够照在脸上……
林向屿静静听她哭了很久,等回过神时天色已经晚了,他想了想,只是对胡桃说了句“别哭了”。那天夜里,胡桃一夜未眠,她想着林向屿冷淡的话语,心底明白,她和林向屿终于也越走越远了。他有了全新的生活,甚至爱人,他会和别人过一生,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能陪着她坐在河边看烟花、放河灯的少年了,那时候他们的世界多么小,最大的烦心事也不过是解不出来的数学最后一道大题。
她爱他的这些年,原来一文不值。
当第二天,躺在床上听着音乐的胡桃看到突然出现在病房门口风尘仆仆的林向屿时,她甚至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他买不到飞机票,竟然挤上最近一班火车,站了十几个小时出现在这里。林向屿扔下背包,随手抓起胡桃床头柜上的苹果咔嚓咬了一口,“胡桃,我曾经说过,我会一直陪着你,我绝对不会食言。”
生命中总是有那么几个瞬间让你永生难忘,凑巧的是,胡桃的每一个这样的瞬间都是因为林向屿,他说我决不食言。
“学校那边呢?你们不是要期末考了吗?”胡桃仍然不敢相信。
“我申请了缓考,你不要再担心了。”林向屿随手拉过一条凳子反身坐下来,“别说那些了,中午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买。”
“那韩予笑呢?你怎么对她说?”
“实话实说啰,我也跟她提过你的。”林向屿摆摆手,“你再唠唠叨叨的,我就走了。老规矩,大十字路口的红烧鱼如何?”
林向屿才走出医院,就接到韩予笑的电话,他忍着疲倦,强打起精神向她禀报自己的行程,韩予笑不可思议地叫起来:“你真的买了站票回去?”
“不然呢?”
林向屿确实曾经向韩予笑提到过胡桃,甚至将两人的合照翻给她看过,男孩子大大咧咧的,他以为将这些与她分享是好事,可是谁能忍受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同自己男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呢?
“为什么非要你赶回去?她的父母,亲人,朋友,他们都不能照顾她吗?”
多么简单的一个问题,林向屿在一个红灯下停下来,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不正是当年徐水墨出了事后,胡桃好说歹说将他劝出房间的门,他们一同走过的那条人行道吗?
“因为,”他听到自己有些沙哑的声音回答着,“她没有,父母,亲人,朋友,她都没有。她只有我。”
胡桃出生在一个封建思想浓厚的小镇,她父亲是长子,却生下了一个女儿,致使她自小就和母亲一起不受待见。胡桃的亲生父亲只是一个工人,为人却不踏实,好赌博、嗜酒,时常与胡桃的母亲发生冲突,在胡桃六岁那年,她和母亲被赶出了家门。她母亲是个坚强的女人,揣着为数不多的钱来到省城,从最辛苦的工作做起,机缘巧合下认识了胡桃现在的继父,并再嫁给他。那时候胡桃的继父已经小有成就,在省城也算得上一豪,继父的女儿小胡桃四岁,从小骄纵自私,最开始那几年,让胡桃吃过不少的苦。
可是这些其实算不上什么,胡桃想,她至少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甚至有专车接送,买得起自己喜欢的衣服和鞋子。可是在胡桃十二岁那年,已经过了生育最佳时期的母亲再次怀孕,却不幸难产而死,那个与胡桃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弟弟,她一眼都没有见到。继父是个念旧情的人,依旧收留胡桃,并给她提供最好的物资,可是胡桃知道,她所光鲜的,只有外表,在这个世界上,会真正一心一意待她、宠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就在这一年,她遇见了林向屿。
她曾经说林向屿需要一道光,他将感情寄托在了韩予笑的身上,其实自己何尝不是呢?尚且年幼的自己,便要经历人世间种种不幸,她对于明天所有的美好的期望,都寄托在初见时爬上墙壁,在阳光下冲自己微笑的男孩身上了。
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林向屿,还有谁能够如此美好,还有谁能够承接她的生命。
说完,林向屿又重复了一遍:“她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