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时光寂静如海
“胡桃,我会让你活下来的,”他说,“我早就应该死了,可是你不能,我绝对不会眼睁睁再看着别人死在我的眼前了。”车内越来越冷,两个人说话都开始吃力了,只能不住地吃食物来补充热量,可是谁也不愿意主动去碰食物,量是有限的,他们都尽可能的想要留给对方。
“我的路就是你的路,情陷爱的出口,为你我舍得走,我的爱就是你的路,你的家就是我的家,无论回家的路有多遥远,你我一起走……”
这些年来两人相处的一幕幕在胡桃低沉的歌声中历历在目,清晰如昨,少年和少女一路走来,他一直是她活下去的动力,如果他死了,她又怎会苟活呢?
他说当她一世兄弟,胡桃觉得困意越来越明显,全身的力气都已经被掏空了,在睡去前一刻,胡桃想,啊,原来已经是一世了。
如果有下一世,林向屿,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所有的爱意,所有的回忆,今生今世已经足够,再也没有力气重新来过一遍了。
“胡桃,胡桃!”
等胡桃睁开眼睛,林向屿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刚刚抱着胡桃为她取暖的手这才放开来,“都告诉过你了!不准睡觉!”
胡桃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她人瘦,体质本来就不算好,她吃力地坐起来,接过林向屿递过来的食物和水大口吃了起来,“你说,他们会来救我们吗?”
“这里是美国,人命无价,相信我,他们会来的。”
胡桃点点头,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一直到夜里,大雪终于停了,昏昏欲睡的两个人忽然被刺眼的黄灯吵醒。林向屿急忙打开车窗,让胡桃先走去,大声地喊“HELP”,一边喊,胡桃觉得自己的热泪一边流了下来。
八九十个小时的孤立无援,他们差一点点就命丧于此。在漫长的寒冷里,他们的心意是想通的,他们之间的羁绊,早就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楚的,他们所并肩走过的风雨、暴雪、阳光、雨露,四季之外的另一个四季,好似爱过了上千个轮回。
用生命去爱一个人,将所有交付于他,大概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11】
硕士生毕业后,林向屿回国来自己创业。名校对口专业毕业,有硅谷实习经历,而且他有大笔的启动资金和父母牢固的关系,所以公司的运营还算轻松,很快就上了正轨。
他们已经到了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周围的人都开始谈婚论嫁起来。林向屿实在疲于再重新经营一段感情,父母催婚催了好多次,他便答应去跟着相亲。家世模样都是双方挑选过的了,林向屿抱着要是不太糟糕就在一起试试的心情赴宴。在酒店看到来人时,女方先忍不住惊呼了起来:“林向屿?”
是世界太小还是命运太奇妙?林向屿的相亲对象竟然就是初中时胡桃的好友,暗恋过林向屿很长时间的程丽颖。
林向屿对她一直没什么印象,女大十八变,他更是没办法认出她来。
“这样也好,我们重新认识吧。你好,我是程丽颖。美丽的丽,聪颖的颖,很俗气的名字吧?”
重新来过,新的人生,林向屿忽然觉得这样也未尝不可,回到最初的时候,没有徐水墨,没有韩予笑,只有无忧无虑的少年郎。
“你好,我是林向屿,向南的向,岛屿的屿。”
他是程丽颖第一个喜欢的人,虽然后来她几乎将他遗忘,爱上别的人,谈过一两次恋爱,但是缘分一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他们开始正式的约会,看电影,逛街,打网球,吃烛光晚餐。
胡桃也被这个消息吓了一条,她和程丽颖重新有了联系,一起逛过几次街,深夜回到家里,给自己冲了一杯碧螺春,香味萦绕,要隔了很久才能体会到那其中无与伦比的浓。
命运再一次把他推向别人,连胡桃都能感觉到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生命中的四个女子,徐水墨是春,温柔动人;韩予笑是夏,热烈短暂;程丽颖是秋,硕果累累;而她,她是白雪漫漫的冬,旷日持久,却无人想要为冬停下脚步。
林向屿的求婚戒指是他让胡桃陪他一起选的。程丽颖的手小,戒指没有现成的尺寸,林向屿付了定金回头没看见胡桃的人影,围着柜台走了两圈才发现她,正把收据递给店员。
“买了什么?”他好奇地问。
“一条项链。”她没回头看他,将店员递过来的盒子打开来,一件简单的银项链,中间吊着一小粒水晶,她翘着手指将它拈起来,抬头望向林向屿,“帮我戴上?”
她挽起头发,露出干净白皙的脖子,就好像十几岁的时候,扎一根马尾,坐在围墙上一晃一晃,林向屿不耐烦了,问她几时才能将它们悉数剪去。
后来她真的将长发剪去,又重新留长,烫过一次卷发失败了,又重新剪短再留。多少个春夏秋冬的交替,他们才走到了这里。林向屿有一瞬间的感慨,只得笑笑自己怎么也会悲春伤月,这是否也算是一种婚前恐慌症?
求婚,结婚,一切水到渠成。胡桃看着那颗钻戒想,命运真是不公平,她用尽一生想要追寻的人,徐水墨为之付出生命的人,韩予笑放声大哭也没有办法在一起的人,就这样,拱手让给了十五年前那个羞红了脸,扯着自己衣角低声说“怎么办,我大概,有点喜欢林向屿”的程丽颖。
林向屿的婚宴上,胡桃向他敬酒,真心真意地说:“祝你幸福。”
这是林向屿最后一次见到胡桃,她穿了一身裁剪得体的旗袍,只画了一双眉黛。最后一次,她再也不去奢望能够变成他喜欢的女子的样貌,简单的马尾,清秀的五官。
那天夜里,林向屿在熟睡中时,他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我想要去一个有雪的地方。
第二天醒来,林向屿彻夜寻找,几乎掘地三尺,也没能找到胡桃。她是胡桃啊,林向屿他自己曾经说过,胡桃没有父母,亲人,朋友,她有的只有他。
而他的世界实在是太大,她在尘埃里等了他十五年也终于没有能等到他低下身。她所想要去的远方,在那个被暴风雪埋葬的日子里,他们曾相濡以沫,相拥而睡。
林向屿终于明白胡桃对自己那深入骨髓的爱意,在她如此决然的不辞而别中,她早已成了一个残废,最好的爱,最好的年华统统都给了他,除了他,她再也没有办法爱上别的什么了。
她一定有无数回,抬起头大步走不让眼泪落下,在深夜里独自买醉,才能这般从容地原谅了他的无法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