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时光寂静如海

 

胡桃似乎看到漫天星辰骤然陨落,她唇干舌燥,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才开口:“节哀。”

她转身飞奔上楼,在最后一层猛然跌倒,如同一只被忽然折断翅膀的蝴蝶,活生生从天空跌落。胡桃枯坐在黑暗的楼梯上,被磨破皮的膝盖传来阵阵疼痛,却不及林向屿的万分之一。

她知道,林向屿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徐水墨了。

【4】

林向屿的生日是在十一月,天气萧瑟。胡桃逃了课翻墙进入一中找他却被告知他并没有来上课,再详细地问,就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了。

胡桃惨淡地扯出一个笑容,斜挎包里放着一个包装得精致的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的是她熬了好多个通宵才完成的围巾。打听到徐水墨墓园所在地并不是件困难的事,虽然不是校友,但是胡桃漂亮的外貌总是有很多优势。

幸好还未落雪,不然这样萧条落寞的墓地,光是站在围栏之外就能教人流下泪来。树叶早早的就落下了枝头,就连本就嫩绿的野草都变得毫无生气,东风瑟瑟,天空阴霾。

胡桃就是在这样一大片一大片安静的墓碑里看到了林向屿。林向屿的个头已经窜到了一米八几,穿了件黑色的薄羽绒服,背影消瘦孤独。

胡桃鼻子发酸,为他心疼。可是她却只能这样默默地在他身后看着他,看到初见时那个身手矫捷爬上墙壁冲自己咧嘴微笑的少年,被命运磨得如此隐忍内敛。

林向屿从一大早就来到了徐水墨的墓碑前,他也不知道应该给她说些什么,手指碰到冰冷的墓碑上的文字,就像刻在了自己心头一样,横撇竖剌,触目惊心。很久之后,他用余光看到自己后方不远处有人站在那里,影影绰绰的一个身影,或许是来祭拜其他人的吧,林向屿心想。

等到他离去的时候特意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胡桃赶紧蹲下身,他没有看到她。

他没有看见她,便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曾站在自己身后,默数自己所有的伤痛。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曾有一个人,那样绝望而热切地爱过他。

【5】

转眼就是第二年的炎炎夏日,等高考成绩那天胡桃在林向屿家里蹭饭吃,她拿起一块西瓜刚咬了一口,林向屿就挂了电话一脸沮丧地向她走来,胡桃紧张得西瓜籽都直接咽了下去,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半晌,最后是林向屿率先笑了起来。

“超了重点线一百来分,胡桃,谢谢你。”

胡桃还没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眼前高大英俊的少年,忽然想到第一次遇见他是在六年前,两个人都是开学第一天就迟到,被铁门关在外面,他提议偷偷从栏杆上翻过去,胡桃还能记得的,是他骑在墙上,修长的双腿来回地荡着,不徐不疾地回过神对自己笑。彼时九月正是天高气爽,蔚蓝的天空澄澈如洗,梧桐树枝在他的身边舒展开来,绿色的叶片苍翠欲滴,阳光微微倾身,吻向少年的脸,照出一轮淡淡的光圈。

却只见他气定神闲地笑。

那是青春刚刚开始的时候,似日出喷薄而出,似新条抽出绿芽,似溪水流经远方,似流云散至天边。

似他出现在她的生命中,措手不及。

林向屿让胡桃也查分,她摆摆手作罢。

胡桃在高三时参加了艺术生的统一考试,她继父生意做得大,人脉广,替她找好了本地一所艺术类的大学。她和他的路频频走岔,而这一次,他要去的海阔天空,她再也无法跟上。

军训结束后林向屿给胡桃打电话,他入选了学生会,和师兄们一起打了几场篮球赛。军训的时候男生全部睡仓库,晚上睡觉前围在一起讨论女孩子,煞有介事地排出一二三。

“她们都没有你好看。”林向屿在电话那头认真地对胡桃说。

胡桃笑得两眼弯弯,“我知道。”

是啊,她多么美,人人都夸她芙蓉如面柳如眉,男孩子开着双排跑车约她共进晚餐,送她圆润的珍珠,口口声声说爱她。可是爱是什么呢?爱是那年他们尚且年少,在蝉鸣阵阵的夏夜从阳台上偷偷翻出来,他张开双臂,接住捂着嘴巴跳下来的她,她快乐得一路歌唱,他笑着拍拍她的脑袋……

回忆越陷越深,而她的耳边仍然是林向屿的声音,他还在说着什么?他说他们学院别的系有个叫韩予笑的女孩子,长发及腰,皮肤白皙,长得好似她。

胡桃捏紧电话,有些刻意地出声:“她?”

“……水墨。”

他们已经有很长时间对这个名字闭口不谈,久到胡桃甚至天真地以为这些伤痛已经在林向屿的心底愈合结疤,而事实是,他对徐水墨的感情,已经从青春期简单的爱慕走向了刻苦铭心无法忘怀的深情。

“那你打算……”

“没什么打算。”他简单地在电话那头笑笑,“我有一次看到她和几个女生坐在花坛旁边很开心的在聊天,我当时就想,如果她还在的话,一定也能这样快乐。”

那你快乐吗?依然活在这个温柔的世界的你,快乐吗?

【6】

胡桃开学之后的生活过得甚至比林向屿还忙碌,虽然她念的是一所名不见经传的艺术类大学,可是仍然得每天早上六点半就起床化妆,妆容不合格不许踏入教室,每天练舞累得半死,看到好吃的甜点只能吞口水。

那阵子胡桃的学校开始选拨舞队的成员,大学第二年可以去北京表演,胡桃晚上做梦都在想,她能够站在宽敞华丽的舞台上,灯光落在她的身上,林向屿在光线晦暗的台下看着她表演,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刻,那么她一定能够比任何人都要,都要先一步地认出他来。那是他的北京,他同徐水墨约定的北京,无论如何,胡桃也想要去看一眼。

她和林向屿一周通两次或长或短的电话,室友挤眉弄眼地笑话胡桃,说她有异地恋男友。很多年后,胡桃回忆起那几年,偶尔也在想,如果那时候没有韩予笑,那她和林向屿,会不会就能够一直这样,不说思念,彼此远远挂念?

韩予笑和林向屿正式的交集是在那年的秋末,学院开运动会,韩予笑报名参加女子跳高,她把黑发高高束起,林向屿远远看到时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看到最初的徐水墨,穿简单的白色T恤,扎一根马尾,穿浅蓝色小脚牛仔裤,在阳光下微微昂起头,哪里都可以去的样子。

在林向屿失神的片刻,裁判吹响口哨,韩予笑轻松地冲出去,然后一个漂亮的起跳,蓝天白云,最美也不过这刹那。韩予笑落地时也是微微昂着头,林向屿想,那不就是水墨吗?第一次见面时他们参加同一个课后奥数习题班,他趴在桌子上睡觉,徐水墨用试卷卷成轴型,轻轻地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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