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生淮南

文/牛小掰

【典藏: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两句话告诉我们,即使是同一颗种子,受土壤和外界因素的影响,也可能长成不同的两样东西。

人也一样。】

【一】

我在微博上发了一张照片。从窄小的舷窗俯视而下,在清晨的阳光里,绵长的海岸线与碧蓝的海湾,和水色交织在一起的深邃天空。长长的拉索桥沐浴在和煦的金色柔光中,四周包裹着似棉花糖一般的云朵。

我为这幅图片配了一句很简单的几个字:你好,旧金山。

留言很快多了起来,网友大多称赞这张图片美妙绝伦,还有人用夸张的表情问这是金门大桥吗?好漂亮!也有个别人用十分讥诮的口吻说无非是某个图库里的图拿来转用装小资罢了。

差不多过了30分钟,已经在国内念中文的顾师宴回复了个微笑的表情,留言是:太有装13的味道了。

我对着电脑屏幕失笑,其实这只是上次飞机刚刚准备降落旧金山时我随手拍的,没有PS没有任何的修饰,这也不是着名的金门大桥,只是连接旧金山与奥克兰的海湾大桥。

这一年我二十五岁,到美国已两年时间,早已告别生命中最为灿烂美好的那段时光,自中国到旧金山,10695.5公里的距离。

这一年,我终于决定在这个城市安顿下来。

沿着悠长的海岸线,从机场去往旧金山市区的高速路上,我痴痴望着两边飞逝而过的景色,碧海蓝天随着光影斑驳,我恍惚间只觉得这个午后与我十七岁那年的夏天一般,有些光影映的人睁不开眼。而那随着那段岁月倒带而去,出现在眼前的并非年少时爱慕过的男孩子,而是穿着白裙子,在十七岁最美好的年华里出现在我人生中的赵枳。

那天下线前,八卦的顾师宴发来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很干净的文艺照,白色的背景上面是两颗青涩的似橘子一样东西,照片下顾师宴道:“季,这就是枳对吗?”

枳,橘生淮南名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回了个微笑的表情并没再说别的,然后下线,那个午后靠在窗边,我望着窗外的风景,秋天的旧金山,长路上已是枫叶,一片一片让人有些哀思。在顾师宴发来照片的这个下午,我似乎回到了十七岁那年,我记得我第一次见顾师宴不过是几个月前去机场的大巴上,那天这个素不相识的美籍华人捡了我的钱包两人就坐到一起,去机场的路很长,她好奇地问我钱夹里的女孩是谁,是不是我的姐姐?

我钱夹里只有一张照片,那张照片定格了我与赵枳十八岁那年的夏天,而捕捉了我们最美最美的影像则是徐卿。只是如今许多人和事情都已经物是人非。

我告诉那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她是赵枳。

而顾师宴操着并不熟练地英文道:“赵枳,她是谁。”

她是谁,其实时至今日,我仍旧无法在心里给赵枳一个定位,只因她活在我人生中的那几年时间,总变换着她应有的角色。

穿过海湾大桥往机场去的路上,总觉得要把我和赵枳的故事说出来的我,决定把一切讲给了素不相识的顾师宴听。

【二】

在遇到赵枳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女生间的争斗可以精彩到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地步。我们一路争斗,走过青春,走到绝路,无法回头。

我一直都记得,赵枳出现在我家那天,是一个秋末的傍晚,细细密密的雨丝下个不停,她被父亲带进屋的时候,穿着一件灰色的毛衣,又大又长,垂到膝间,长发已经被淋湿,脸色苍白地站在客厅,一动不动。

正在教我钢琴的徐卿有些诧异地回头看向匆忙进屋的父亲和赵枳,浅褐色的瞳孔很自然的停在了那个满身狼狈的姑娘身上。那时的赵枳低垂着脸,局促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多年之后我在某个男生看我的眼神中,找到了徐卿当日熟悉的影子,然后我才读懂一见钟情的含义。

徐卿礼貌地站起身,“季先生!”

父亲冲他点点头,“今天就教到这里吧,我们有些家务事要处理!”徐卿很干脆地点了点头,“那好!”转头看了我一眼,“这首曲子你还有些地方把握的不够好,如果有时间最好多练习一下,不要太认真,随意一点,那样也许才会找到这首曲子的微妙感觉!”

“谢谢,我会努力!”我微笑着点头,看着徐卿高且瘦的身影走向大门口,路过赵枳身边的时候,徐卿的身子明显顿了一下,他似乎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湿漉漉的女孩,我一直盯着他的背影,所以没有看到他脸上那抹比阳光还要和煦的笑容,仿佛能吹散此刻窗外阴霾的天空。

徐卿走后,父亲道:“你妈妈呢?”

我取下琴谱,盖好钢琴,“好像在楼上休息!”

父亲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别的,上去寻母亲,而我和赵枳被留在客厅。

那是我和赵枳人生中第一次独处,暖气充沛的屋子里,我穿着白色的蕾丝长裙,她却穿着湿毛衣,消瘦的肩膀微微颤抖,头发上的雨水一滴滴地落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随着时间阴湿一大片。后来我总想,若我和赵枳的人生有个不一样的开端,或许我们的人生又会是另外一个结局。

只可惜,我们的故事走了最老的套路,却未曾迎来意外的结局。

“你坐吧,不要总是站着!”她高瘦又怯弱的身影让人心疼极了,有种我见尤怜的感觉。不知为什么,第一次见到赵枳,我就想到江南,窄小的巷子和门前流荡的小河,而赵枳就像墙角坚韧不屈的蔷薇,开得耀眼倔强。

我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去看一个女孩就是在那个傍晚,窗外因为秋雨冷的逼人,只是眼前这个落魄的女孩却淡定地让人有些畏惧,她的眼里并没有胆怯与害怕,只是出奇的安静,安静的让我能在她的眼里看到我自己。

后来,我采访过一个美国着名的心理学家,说到人的心理,我问他,是不是所有你能在她眼里看到自己的人,都是你可以信任的?

那心理学家看着我,似孩子一般的笑,然后拿出色谱和我说,人的心理构造比大脑更复杂,单纯的可以让你信任并且亲近的人,会把她的心给你,所以你能在她眼里看到你自己,反而对你极为不屑,甚至于恨你的人,因为保护自己,也会似变色龙一样,给你一个并不属于她,却干净明了的人生。

听着那样的解释,我只想到赵枳,那天的访问因为我的几度失神而终止,离开的时候,才发现,原本要写满采访稿的地方,画了一颗颗的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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