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小孩

这些日子来一直在违背本性忍气吞声的叶茨终于爆发了,“孙桑桑!”

桑桑一点都不想安抚一下叶茨,就算她想,她也没有时间,因为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无比重要的,十万火急的事情。

“对不起,叶茨,我是真的不喜欢你。”桑桑说。在别人生日当天说这种话,桑桑发现她真是个冷酷到不行的家伙,她心里拥有的爱实在太少了,所以只能分给那些她真的喜爱的人。

丁响响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她打开门,看到桑桑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像是憋尿憋了很久马上就要撒在身上了似的。

丁响响准备提醒桑桑他们家是没有抽水马桶的,公厕出门左转很快就走到了,桑桑推开她,离弦的箭似的奔到笃笃的床边,她像抱西瓜的似的用力把笃笃的头抱进自己的怀里。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桑桑歇斯底里地低喊起来。

十六岁的笃笃,帅到不行的笃笃,一贯“黑发如云”的笃笃,他的脑袋上像被人洒满了盐粒,怪不得他天天要戴顶滑稽的鸭舌帽,原来一夜白头这种事并不是小说电视里瞎编出来哄人玩的。

女疯子丁响响走过来,一本正经望着死抱着她弟弟的头不放的桑桑说,“喂,你是不是有病呀。”

那天晚上,丁响响以她博览群书的睿智向桑桑证明,因为伤心过度一夜白头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笃笃是少白头,他们的父亲也是十来岁就差不多满头白发了,丁响响说她是因为很幸运地继承了他们母亲的基因,所以到现在头发仍旧是黑黝黝的。

这是桑桑第一次听见丁家姐弟提起他们的父母。

丁响响的话匣子打开了,不免越说越多,原来他们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响响曾在音乐学院学钢琴,笃笃是在他们父母去国外做访问学者时出生的,笃笃快五岁的时候,他们的父母因为意外去世。

听呆的桑桑忽然意识到什么,“等等,你爸妈不应该什么钱都没给你们留下呀。”

“有呀。赔偿金、保险什么的,他们也有积蓄,还有一套房子。”丁响响轻松地说着,展现着一个女疯子才能有的豁达。

明明有钱却要住这么破烂的地方,过着只比乞丐略微高级一点的生活?笃笃从小就在受苦,甚至连买颜料买画笔的钱都没有,桑桑忽然很想拿个什么东西用力敲打丁响响的头。

那些钱也有丁笃笃的一半好么?丁响响要发疯用这种自甘贫贱的方式悼念父母那是她一个人的事,没理由拉着笃笃陪她一块儿发神经。

桑桑捋起衣袖,准备为笃笃据理力争。

“如果这样姐姐觉得开心,那就这样好了。”丁笃笃说。

桑桑瞠目结舌地看看丁笃笃,又看看丁响响,再看看丁笃笃,再看看丁响响,原来这世上还真有人能活得这么超脱,完全是为了一种信念,甚至可说是仅仅为了一种情绪而活着,看看丁家这对活宝姐弟,什么“一箪食一瓢饮回也不改其乐”“不为五斗米折腰”之类的事情忽然就变得十分容易理解。视金钱如粪土这种匪夷所思的人生观,绝对不是什么高贵的品性,它根本就是家族遗传性疾病。

“你脑子也有病呀。”桑桑怒其不争地这样骂笃笃。骂完了又对笃笃发号施令,“挪开点,我今晚和你睡!”

丁响响看看躺倒在弟弟床上、拿那只断脖子长颈鹿布偶当枕头的桑桑,好像这是世界上最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丁响响点点头,回到自己的睡床上去了。

十一

笃笃睡的是一张折叠钢丝床,很窄小。他一个人躺在上面,尚且岌岌可危,桑桑硬挤上去后,两人都随时有摔下去的危险。但是笃笃并没有矫情地提议说什么“不如我睡地上吧”,他和桑桑已经暌别好久,他想和她接近,哪怕是这么的接近。

第二天,桑桑给妈妈打电话,解释说昨晚没回去是在笃笃家的。

桑桑听得出妈妈口气里的急怒在听见“笃笃”的名字之后立即平息下去了。

笃笃就是可以这么的让人放心。

那天上学前桑桑把笃笃的头发剪光了,与其戴着帽子欲盖弥彰,还不如干脆光头算了。

一切又都像新的一样,桑桑安慰自己说,她也可以将自己为了赢得某种倚靠就出卖自己的感情这种经历彻底抛在脑后。

尾声

春光特别明媚的时候,桑桑和笃笃去公园放风筝玩。蓝天,树木,假山石,还有一个小沙坑,很多小孩子蹲在沙坑里用塑料铲子兴致勃勃地铲沙,桑桑看见了那个小家伙,大概两三岁的样子,走路还会晃,生物学的角度来说,她和这个孩子有一半相同的血统。

桑桑和笃笃说她要去上厕所,把风筝塞给笃笃,然后悄悄靠近沙坑,瞅准时机,一把将那个男娃娃推倒。小孩嫩嫩的脸完全栽在沙土里,哭喊的声音细不可闻。桑桑只觉得解气,她从来就不是什么高尚的人,必要的时候她甚至可以很卑劣。

“桑桑。”

桑桑转头看见了笃笃吃惊的表情。

笃笃丢掉手中的风筝,跑过去扶起小男娃,确认小家伙并没有受伤后,笃笃走到桑桑面前,他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说,他只是张开手臂轻轻抱了桑桑一下,“我们回去吧。”他说。

其实叶茨曾试图赢回桑桑,他说,丁笃笃有什么好?游泳厉害又怎样?难道他能变第二个孙杨么?画画好,更是不值一提。梵高活着时还卖不出画呢,他丁笃笃算什么?

是的,叶茨说的一点没错,就算笃笃真有什么惊人的天赋,他也没有那样的野心。他极可能一辈子无法获得世俗的成功,一辈子穷苦。

但桑桑就是愿意和笃笃在一起,也许物质上她要照顾笃笃,就像小时候清空自己的压岁钱帮他交绘画班的学费,但是精神上,却是笃笃在扶持她、净化她。

古诗里怎么说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过去桑桑也不是很明白,但现在她想得很清楚,她想要有一颗和笃笃一模一样的心灵。凌驾于成功、财富、地位之类用金箔纸包裹得闪闪发光的东西,她最想要的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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