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路
向优优第一次主动和陈亦仁说话是在一个中午,她闻着糖醋小排的味道走进值班医生办公室。
然后就看到陈亦仁的饭盒,一边是糖醋小排,一边是番茄炒蛋。
就在陈医生并没察觉有人进到值班室的时候,白瓷的勺子已经戳进他的饭盒,两块糖醋小排腾空而起,随着那浓颜的酱油色,陈亦仁看到一张犹如奶油一般白的漂亮的脸,那张脸的主人正是向优优。
“你这算是抢劫。”陈亦仁玩笑这个不认生的姑娘。
而历来在骨科病房说一不二的向优优却说:“这肉是用我的钱买的。”
“你的钱?”
“如果没有我生病交钱到医院,医院就不能发你工资,所以这肉有我的份儿。”
被她的胡搅蛮缠闹得毫无脾气,陈亦仁笑着把饭盒推给她。
那个中午,坏病人向优优第一次吃到了加糖又加盐的西红柿炒蛋,也知道那是不喜欢吃食堂饭的陈医生的拿手菜,那之后她查了陈亦仁的值班表,只要他值班的中午,值班室会自然而然多出一个自带勺子来吃肉的向优优。
而陈亦仁也开始把菜做得多一些,那时候他只觉得,这女孩要多寂寞,才会这么容易守着一个陌生人。
3.
酸奶就出现在向优优住院的那段日子,他们一起吃饭的中午,六月的窗外飘着微风,隐隐能看到在墙角微微开着的蔷薇花,那天,嗜肉如命的向优优把所有的肉都挑到自己碗里一口都不吃。
直至午饭结束,看着那一小碗肉陈亦仁才道:“转性吃素了。”
抬头看了一眼他,又看了看自己碗里的肉,向优优道:“我告诉你一件事情,但是你不能别告诉别人。”
听着那话,好医生陈亦仁笑着点头,他上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年少时,那种稚嫩的语调是不懂事,又会故作神秘的小孩子才会有的。
那个中午,向优优拿着那一小碗肉带着陈亦仁去了一个地方。
那是医院南墙一个废弃的角落,堆满了报废的广告牌,跟着向优优,陈亦仁只听到几声呜咽。还没等他问是什么声音,一手端着肉,一手夹着拐杖的向优优指着广告牌说:“陈医生,你把牌子拿开,把它抱出来好不好?”
“我?”指着自己,陈亦仁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漂亮的姑娘睁着大眼睛认真的点了点头:“我腿不方便,每次都是和毛豆一起来,但毛豆出院了。”说罢,又伸了伸自己被陈亦仁亲手打了石膏的腿。
毛豆也是陈亦仁的病人,是个很淘气的男孩,他为了验证自己乱动会把脚卷进母亲的自行车轮这个理论的正确性,很有自我牺牲精神的做了实验,实验证明,他妈妈说的是正确的,毛豆昨天出的院,据说骨科病人因为他的离开,简直欢呼雀跃,真正舍不得他的只有一样有些神经质的向优优。
看着向优优的双眼,陈亦仁无奈扶额,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塑料板下,是一只蜷缩在医院被子上的小奶狗。
抱出那只狗,陈亦仁道:“你养的?”
“嗯,喜欢吃酸奶,所以叫酸奶,是毛豆起的。”她一边说,一边把挑出的肉喂给酸奶吃。
看着她喂狗的样子,陈医生不适时宜的道:“向优优,你不知道医院禁止养宠物吗?”
“毛豆出院,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她说的满不在乎。
被当做帮凶,陈亦仁只道:“你吃定我会帮你?”
“不然我告诉医院,你早就知道,是因为我不给你送礼,你才拿这件事情曝光。”向优优抬头,大眼睛散着慑人的光。
相处几天,知道向优优睚眦必报的性格,陈亦仁只好道:“那你出院了怎么办?”
“我会给它找到更好的主人,只要你不多嘴就可以。”
那天好医生败在了坏病人的手里,喂完狗离开时,向优优和酸奶告别:“酸奶,妈妈明天再来,你乖乖的不要乱跑。”
有时陈亦仁很好奇向优优的过去,这个忽悲忽喜,忽纯洁忽恶毒的姑娘就像是被宠坏的孩子,在她的世界里,有自己的游戏规则。
陈亦仁一直当她是个孩子,第一次意识到她是个姑娘,是在那年夏末,一场大雨后,医院外墙上的爬山虎被大雨淋得瑟瑟发抖,陈亦仁下班离开医院的时候,值班的护士见他西装革履笑着问他:“陈医生去干吗?”
旁边帮腔的小护士忙说:“陈医生要去相亲。”
陈医生去相亲的事情,早在骨科传了几天,据说是院长的侄女,看压在陈亦仁办公桌下的照片,与他很般配。
腼腆的陈医生笑了笑,没说什么玩笑话,照例在离开医院前去了骨科病房巡视。走到向优优的房间时,平常早就坐在床上画画的向优优站在病房门口,见她用打着石膏的脚着地,陈亦仁习道:“又乱跑了,快回去,受伤的脚要尽量平放。”说着就要拉她回病房。
向优优满不在乎的说:“陈医生好啰嗦,和你相亲的人真可怜。”说着便毫无预兆地凑到陈亦仁面前。
那天大雨过后,窗外的阳光正好,长长地走廊被夕照日映的耀眼,向优优的身影与陈亦仁的重叠在一起,他低着头,她仰着脖颈,剪影般的黑白,远远看去,美得似画一般。
干净消瘦的手指在紫罗兰色的领带上徘徊,陈亦仁低头看着那双手,只想到古书中所描述的那般:十指纤纤。
打好陈亦仁乱绑的领带,又摆正位置,向优优似乎欣赏作品一般说:“这才像样儿,陈医生,有我们骨科病房的女流氓做后盾,一定要拿下那个小老师。”
那天离开,陈亦仁的心跳得扑通扑通,回头去看向优优时,往日犀利的姑娘,却正傻乎乎地冲着他摆手。
4.
他们相识那年秋天,陈亦仁与相亲的老师走到一起,向优优也即将出院。就在一切都顺水渠成的时候,谁都没想到酸奶会被发现,而且被院办主任判了死刑。知道这一切的时候,正排队准备做最后一次骨质检查的向优优疯了一般跑出队伍。
那天医院骨科的怪病人向优优抱着酸奶,大声与清洁工大叔说:“谁敢动它,我就和谁玩命。”那样的表情,犀利得似乎在捍卫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
写的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