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冬
“这个啊,木子知道的。”我说,“我父母离异,没人要,所以自己在校外租房子,这么说也习惯。”
走了一会,果然看到木子说的山崖,是一条羊肠小路,两边的峭壁高耸着,差不多有十几米。中间没有雪,清清爽爽。更可喜的是,竟然有一块石头横在路旁,俨然一个舒适干燥的天然座椅。
我坐在边上,木子坐中间。我抬起头,看见头顶的天空好像被撕开了一条缝隙一样。清风穿过,竟不觉得寒冷。
风穿过身体温柔的触感,如同被拖进时光深处,我们安然地享受生命原始清冽的状态。
“木子……”不多时,小小说,“想家了。”
“你妈妈什么时候来接你呢?”
“说是过年之前吧,还有七八天呢。”小小惆怅地说,突然话锋一转,“端木,你知道我为什么回到这里来吗?”
“不知道。”我摇摇头。
“想听听?”
“当然,愿意讲的话,洗耳恭听。”
从那时,我才对小小有了一些了解:她小时家庭贫穷,只在一个小镇有一间不大的门脸,七岁时父亲南下谋生,虽然赚了一些钱,但不幸沾染了赌博,结果技法生疏,两个月之间输得倾家荡产,在外被不断追债。于是只能狼狈地逃回来。
小小九岁的一个下午,债主带人追到家里,当时母亲不在,只有父亲和刚放学的自己。债主扬言如果不还债就砸店,父亲先把小小送到邻居家,然后拼命乞求,只是后来店还是被砸了。小小在隔壁看到父亲被打,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冲上去保护父亲,结果被铁钳打伤了头,在一片血气氤氲的模糊中看到父亲从柜台底下抽出刀和那帮人拼起命来。小小隐约看到父亲用刀捅了一个人,于是两边都红了脸,父亲当即被一群人按住,拳打脚踢,后来那个被父亲扎伤的人抢过父亲的刀,在一片飞溅的血光中劈砍下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了,然后被告知父亲死去的消息。从那次,小小就患上了癫痫和抑郁症,随着小小长大,病情越来越严重,直到一年前,不得不中断学业到这里治疗。
小小一口气把这些讲完的时候,天上已经飘起了小雪。
“够惨吧?”小小不无凄然地说。
我点头,“在这里治疗怎么样?”
“倒是不错,我可不像木子。自己关住自己出不来。”
木子笑笑,不愿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便提议向前走走。于是我们再次站成一列,挤过窄小的断崖,风景豁然开朗,一片落满大雪的山坡横亘在眼前,空中微风拂过,雪花簌簌飘零。大地平阔,不远处竟有一股未冻的涓涓细流湍急地冲过去,发出编钟一样美妙的声响。这声响和偶尔从深林中传出的婉转鸟鸣呼应契合,宛若天籁。
而我转身看到木子的时候,她正背对着我拨弄着一根枯枝。她形销骨立,纤细的手举过头顶,干净明快的阳光就从她的掌间倾洒下来,美得难以言喻。山川淡远,大雪在她身边幻化成飞舞的蝶。
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叫她。
“怎么?”木子转身看着我。
“我……很想抱着你……”
木子转过头望着我,我再次感到她的眼光永远是直直地戳中我的心脏。她顿了顿,继而莞尔一笑,“好吧,只许抱着。”
我就在这大雪纷飞的山坡上抱住木子,她瘦弱的身体被我环在臂弯中,头发上的馨香在我四周飘动。小小自觉地往远处溜达,雪光中的世界平静柔美,如同幻觉。
良久,木子抬起脸看着我,我愈发觉得她的脸颊晶莹剔透,有种难以言喻的美丽。
“好了?我们的小小快绕回去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她,这时木子的肩上落满了雪。而我更是由于背对着风,雪落满身,成了冰雪中矗立的雕像。
拍了拍雪,我们寻到了正无聊地靠在一块岩壁上的小小,沉默着结伴走回了住所。
我安顿好他们,自己回到房间,楼道的凉风让我清醒了一些。不过刚一关上房门,困意便海浪一样一波一波把我包围起来,我扑在床上,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四
第三天上午,雪过天晴,医生病人全员出动,一起忙忙碌碌地扫起雪来。原本空旷的院子变得热热闹闹,人声鼎沸。
木子和小小的任务只是小广场上一块百米见方的水泥地,看起来并不困难,我就一口气帮全部干完。
我抬起看向她们的时候,如同慢镜头一般,小小的整个身体突然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她面无表情,嘴角流出口水。
“快来抱住她!”木子对我大喊,“她会弄伤自己的!”
我终于反应过来,跑过去用膝盖压住小小抽动的双腿,接着将手腕伸进小小的嘴里,任她咬来咬去,不然她会弄伤自己的舌头。
这样过了几分钟,小小总算平静下来。我们将她送到陈医生那里。陈医生很快联系了市里的医院和小小的母亲。期间,小小目光呆滞,看了令人害怕。
一个小时后,小小逐渐恢复过来。只是救护车来了电话,说是司机看不清雪后的的道路,车子陷在路旁雪堆里,所以预计要推迟一个小时。事实上,他们到来的时候已经黄昏,小小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不过还是需要进一步治疗。
“到了那边我就直接住院了,按计划,你们明天早晨也去了吧?到了去看我啊。”小小跳上车对我们挥挥手说,“木子,还有端木的手腕,欠你们一个人情。”
我们相互告别,然后救护车鸣笛而去。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院子中再次寂寥无声。我和木子慢慢往回走。木子讲起了她死去的母亲,她说 ,关于她的母亲的事还没和任何人说过,但还是觉得应该对我讲。
“温柔又体贴,对待我和爸爸都是很好的。”木子微微低着头,似乎很用力地回忆着,“我妈妈非常漂亮,是那种出身贫寒,但是气质高贵的女人。相夫教子不在话下。只是她非常孤单,我这样感觉,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一个纯粹的完美主义者。比如爸爸和她相敬如宾,但就是差在这种微妙的距离上,让她的心,把最亲密的人也拒之门外,所以内心非常孤独。”